“啪——”的一声闷响,沉重的刑杖打在身上的时候,月行之第一个?念头是?,原来?这么痛吗?阿莲也是?这样痛的。
徐循之不知何时跑了来?,扑跪到徐旷脚边,抱着他爹大腿哭道:“爹爹,哥哥病了一场,身体刚好些,他受不住的,求您停下吧!”
徐旷低头扫他一眼,怒道:“闭嘴,再多说一个?字连你?一起打了!”
徐循之一向温顺,本?来?就?很惧怕徐旷,被这一吼脸都?白?了,咬着嘴唇不敢再出声。
他朝月行之偷瞄过去,见受刑的人已经脸色煞白?,冷汗涔涔,从背上一直到大腿上,鲜红的血渐渐渗出来?,像是?绽开一朵又一朵残忍的花,但?是?那人几?乎没?有出声,没?有哭叫求饶,甚至没?有痛呼,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受不住的闷哼,身体坚硬得像一块石头。
徐循之呆呆看了片刻,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悄悄溜出去了。
痛到极致,月行之的意识有些模糊,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不如就?这样死去算了,死了就?不会再疼,虽然还有很多遗憾,但?能和阿莲相聚也算一件好事。
但?很快他又想,凭什么?阿莲死得不明不白?,伏魔狱下到底有什么?他即便是?死了,变成恶灵也要把这事情弄明白?……更何况,他要是?真死了,大师兄、阿难,他们会不会伤心??还有师尊……温露白?是?会对他失望还是?也会为他叹一口?气呢?
还有……母亲……
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抹黑色裙摆,和一双有些旧的绣鞋。
月行之竭力忍痛抬起头,看见他母亲贺涵灵——这个?已经数年足不出户、闭口?不言的女人,竟出现在了这里,瘦弱的女人跪在徐旷面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哭泣摇头,瘦骨嶙峋的肩膀微微颤抖。
徐旷低头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似有震惊亦有不忍。
终于,他抬起头,对行刑人道:“停。”
早已跪了一地的众人全都?暗自松一口?气。
月行之半身血肉模糊,早已不能动了,他脱力地从刑凳上滚落在地,嘴里咬着的木塞掉了出来?,唇舌齿列之间全都?是?血。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于是?用?尽全部力气,向前?爬了几?寸,用?沾血的手指攥紧贺涵灵的裙角,几?不可闻的声音喊了一句:“娘……”
……
“娘……”月行之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只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疼痛在全身泛滥,痛得他根本?就?不想有片刻的清醒,他看见贺涵灵坐在他床边,所有的委屈顿时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然后眼泪就?流了满脸,“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贺涵灵自从十年前?得了那传说中的怪病,便郁郁寡欢、性情大变,对月行之这唯一的儿子也渐渐不闻不问,到后来?,更是?闭门不出,话也不说一句了。
就?连这三年,月行之过年从太阴宗回来?,想要给她拜年,她也是?闭门不见的,月行之只能在门外给她磕头。
贺涵灵见他哭了,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眼泪,毫无?血色的唇轻轻颤动着,过了许久,才艰难说出两个?字:“阿月……”
那嗓音像是?砂石,嘶哑粗粝,不忍卒听。
“母亲,你?到底怎么了?”月行之艰难地拉住了贺涵灵枯瘦的手。
贺涵灵轻轻摇头,肃然注视着他,很慢很慢地说:“阿月,我只问你?,阿莲的事,……伏魔狱的事,你?是?不是?一定要追查到底,即便与你?父亲反目成仇?”
全身各处一跳一跳的疼,仿佛提醒月行之应该慎重回答这个?问题,但?沉默片刻之后,他咬牙吞下软弱的呻-吟,看着贺涵灵的眼睛:“是?。除非我死了,连魂都?没?了。”
贺涵灵望着他,晦暗的眼眸突然闪了一闪,但?那光亮很快就?熄灭了,她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口?吻说:“那好,等你?伤好了,你?来?找我,一个?人来?,莫要叫旁人知道。”
“为什么?”月行之愣愣地看着母亲。
但?贺涵灵只是?摇头,不再说话了,她替月行之换了药,置好枕头,盖好被子,最后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了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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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阿月:[爆哭]
不要急,杀爹进度80%[狗头]
第51章 逆世行(一)
那些?药物对于刑杖造成的伤效用?有限, 月行之痛得无法?入睡,煎熬许久,才终于累到昏睡过去?, 他恍惚间觉得梦里还有人?来过,那人?影在他床前驻足良久, 似乎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那人?走了之后,月行之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也?没有了, 彻底沉入深眠。
再次醒来竟已是三天后,他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虽说离伤愈差得还远,但他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那令人?绝望的疼痛也?不那么尖锐了。
月行之看了看四周,房间里除了徐旷派来照顾他的妖奴, 还有徐循之也?在, 弟弟正背对着?他, 坐在床边, 看一本书?看得入迷。
那像是一本古籍的残卷,书?页缺损发霉, 字迹模糊不清, 而且不知道是用?哪里的古文字写的, 月行之竟然大部?分都不认识, 只扫到几个字似乎是“生死?”、“魂魄”之类的意思。
徐循之发现他醒了, 从书?页上抬头, 探身过来问:“你觉得怎么样了?”
月行之对上他俯视的视线:“那天是你叫来了我娘吗?”
徐循之点了点头。
月行之没说话,他心里想说谢谢,但总觉得对徐循之, 这两个字他有点说不出口。
“你安心养伤吧,”徐循之劝慰他,“伏魔狱的事不要再想了,这次闹得大了,爹爹一定加强戒备,你不可能再进得去?。”
月行之听他语气笃定,而且像是对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很清楚的样子,他微微皱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徐循之沉默片刻,很罕见地、用?硬朗的语气说:“我只知道你如果再执着?于这件事,不仅是你,整个景阳宗恐怕都要生起祸端。父亲是过于严厉了,但他毕竟是我们的亲爹,景阳宗是我们的家,你何必为了一个妖奴搞得家宅不宁?”
月行之从没指望他能理解,他不指望任何人?的理解,他懒得解释,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徐循之又沉默了,试图把注意力转回到手中书?页上,但过了好一会儿,那书?都没有翻过一页,他终于放下书?,拿过几封信:“哥……你这次匆忙赶回,你太阴宗的师尊、师兄弟都很担心,他们都给你写信了,你现在要看吗?”
月行之睁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去?接信。
就?算不知道他受罚的细节,但为一个妖奴擅自回山,误了顶顶重要的簪缨会,这丢脸的事估计已经人?尽皆知,或许有人?失望,或许有人?惋惜,或许有人?觉得他就?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孩子罢了,但更多?的人?怕是在看他这位“天之骄子”的笑话。
别人?怎么看景阳宗和徐旷,他可以不在乎,但让太阴宗和温露白蒙羞,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他不敢看温露白的信,害怕看到指责教导,更怕看到关心劝慰。
至于袁思齐和莫知难,一个循规蹈矩不会理解他,一个本来就?对妖族态度微妙就?更不会理解他了,他仿佛已经陷入了一种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的境地,那些?信上写些?什么,他不想看不想知道。
他隐约感?觉到前路更加渺茫,或许越走越黑,但又别无选择,索性目不斜视,一路走到无路可走吧。
“放这吧。”月行之有气无力地说,“我累了。”
徐循之把信件放在了他枕边,又说:“前几日,月华仙尊曾来过景阳山找爹爹议事……”
月行之一愣,睁大了眼睛。
徐循之继续说:“……他原本是想见你的,爹爹没同意,说既然已经从太阴宗回来了,这以后管教之责自然还是父亲的,就?不劳仙尊掺和别人?家事了。月华仙尊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知道了。”月行之听了,心绪更加烦躁不安,他打?断了徐循之,“你回去?吧。”
他不希望这件事和温露白有什么牵扯,徐旷说的也?没错,这说到底是他的家事,温露白,以什么身份来管?他那么多?弟子,若是人?人?都管到家里去?,能管得过来吗?
……
一般人?若是受了刑杖,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半年能下床都算是金刚之体了,但月行之不是一般人?,何况他现在满心焦急,伤刚好点就?强撑着?起身,忍着?拉扯伤口的剧痛在房间里练功恢复,从开始打?坐调息、缓慢踱步,到一月后,竟然已经能在院子里勉强练剑了。
不过他做这些?都避开了徐旷派来照顾他的妖奴,大都是夜深人?静时?,他才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