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看起来甚至有些破旧的?乌篷船静静泊在岸边,船头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老船夫,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卫舜君没?有任何解释,径直踏上了摇晃的?船板,唐安紧随其后,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沉默的?船夫和幽深的?船舱。
船夫见人上齐,也不多话,拿起?长长的?竹篙,轻轻一点?岸边,乌篷船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潞水中央,顺流而下,很快便被浓雾吞噬,将身后的潞州城远远抛开。
船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渐亮,但雾气未散,反而更浓了,两?岸的?景物模糊不清,只有水声潺潺。
船舱内狭小而简陋,仅容两?人对坐。
卫舜君摘下了斗笠,露出略微疲惫的?脸,水面?潮湿且寒气十?足,于太子?病情不利,但他们没?有可供保暖的?毯子?,唐安只好往太子?的?方向坐近了些。
船舱内太拥挤了,唐安与太子?的?膝盖互相交错,太子?却靠在舱壁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并未放松。
唐安坐在对面?,浑身肌肉依旧紧绷。
他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也不知道太子?的?真实意图,身为贴身侍卫,他只需要保护好太子?的?安慰,但是这种?失控的?状态,让他本能感到极度不适。
唐安有些焦虑,他伸手入怀摸了摸他的?‘宝物’,那张矿山开采授权,虽走的?着急,他却一点?都没?忘记这个宝贝。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太子?,褪去了华服和威仪,眼前的?太子?看起?来异常年轻,容貌漂亮到了极致,艳丽颓靡,想来,如?果不是有皇权加身,这种?外貌肯定会引来不少的?麻烦。
“可有话想问?”卫舜君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唐安吓了一跳,连忙垂首,“属下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卫舜君睁开眼,直直盯着唐安。
“殿下,我们要去哪里?”唐安虽然知道身为侍卫,无权过问,但他实在焦虑,这种?太子?安危的?重担被童文?远在临走前硬塞给他的?责任,让他头痛不已。
“南下。”卫舜君薄唇轻轻起?开,吐露出来两?字。
唐安却十?分?震惊,南下与北上完全?是两?个方向,如?今局势成谜,太子?身边又缺少人马,就他带着太子?,如?何能躲过来自三皇子?的?伏击?!
船只在雾中不知行驶了多久,中途甚至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河滩短暂停靠,那沉默的?船夫下船不知从何处取来些干粮和清水,然后又继续航行。
直到午后,雾气渐渐散去,两?岸出现了连绵的?丘陵,人烟愈发稀少,河流也变得更加湍急,进入了一段峡谷地带。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卫舜君忽然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唐安也立刻警觉起?来,手按上了匕首。
前方河道转弯处,水流声似乎有些异样?,隐隐夹杂着某种?……机括转动的?声音?
“小心。”唐安低喝一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他拉了一把卫舜君,将卫舜君的?半个身子?拉的?靠近了他的?胸腔。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前方水面?突然炸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水中跃出,手中持着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对准了小小的?乌篷船。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伏击,对方显然算准了他们的?路线和人手。
“保护殿下!”唐安厉喝一声,瞬间将卫舜君护在身后,右手一扬,数点?寒星已疾射而出,目标是最近处的?几名水鬼。
“噗嗤!”利器入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惨叫。
但更多的?弩箭射来!船夫中箭跌落水面?,而乌篷船在密集的?箭雨中剧烈摇晃,让人站不住脚。
“跳船!”卫舜君当?机立断,低喝道。
唐安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住太子?的?手臂,另一只手挥刀格开射来的?箭矢,两?人纵身跃入了冰冷湍急的?河水之中。
河水瞬间淹没?头顶,刺骨的?寒意袭来,唐安死死抓住太子?的?手腕,奋力向对岸一处芦苇茂密的?地方游去。
身后,箭矢噗噗地射入水中。
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岸,两?人都已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卫舜君更是呛了几口?水,伏在岸边剧烈地咳嗽,脸色苍白得吓人。
唐安顾不上自己,连忙查看太子?情况,见他虽虚弱但并无明显外伤,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水面?上的?声音离得更近了!唐安来不及多想,将卫舜君推倒在地,压在卫舜君的?身上,两?人心脏相贴,扑通扑通的?渐渐同频。
那群黑衣人已经兵分?几路冲着芦苇荡而来了。
第56章
江南的气候, 是与上京和潞州截然不?同的润,风是软的, 带着水汽和隐约的花香,吹在?脸上,不?像北地风沙那般粗粝,反倒有种黏腻的缠绵。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也是朦朦胧胧的,不?晒人,只把白墙黛瓦,小桥流水都镀上一层柔光。
卫舜君和唐安, 便是在?这样一个午后, 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座名为“临川”的江南小镇。
南方的衣衫以丝绸为主?,主?打一个服帖与凉爽,而北方多以棉制, 保暖性?能?最好, 可放在?南边看来就略显了寒酸,这毕竟既不?是丝绸也不?是次一等的素纱, 好在?卫舜君那股子?浸在?骨子?里的清贵气度,却难以完全遮掩。
江南富庶, 偶有落难文人或家道中落的士子?流寓于此,也算不?得十分?扎眼。
一路上的奔波,让卫舜君将养好的身子?又有些虚弱, 咳疾不?断, 美人清清瘦瘦的时不?时掩着嘴咳嗽两?声?, 让唐安担心坏了,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担心太子?病情加重,还是担心日后怪罪下来是他照顾不?周?
可惜了, 他私藏的金银细软都在?那乌篷船上被水覆了去,没剩下一点,卫舜君堂堂储君,更?加没有随身携带银钱的习惯,于是……唐安这两?日刚刚到手的没热乎两?天?的月奉,就被贡献了出来,在?镇子?边缘租下了一处小小的院落。
唐安心疼的要死,可也不?敢多两?句嘴,不?过他转身就在?自己怀中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本上写?着:太子?院落,二两?纹银。
他可还指望着日后同周总管报账呢!
院子?是真的小,只有一进,两?间正屋带个狭小的石井,白墙有些斑驳,露出内里青黑的砖色,石井沿边爬满了青苔,几丛野草从砖缝里倔强地探出头。
许是看他们“弟兄”二人着实落魄,那絮絮叨叨的房东大娘竟好心肠地塞给他们一个旧竹笼,里面装着三只正在?啄米的黄毛母鸡。
“喏,拿着!自家养的,下蛋勤快着呢!好歹能?添个菜。”大娘操着软糯的吴语,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和好奇,“看你们郎君身子?骨单薄,脸色白得吓人,得好好补补!这江南地界,看着暖和,湿气重着哩,不?比你们北边干爽。”
唐安笑着称是,顺手接了过来,将这三只老?母鸡放在?了鸡圈里,原本还会以为它们会有所不?适应,没想到立马就钻到了窝中,甚至有一只‘咯咯哒’的下了枚漂亮的鸡蛋。
他兴冲冲的捧起来还热乎的鸡蛋,拿去给卫舜君瞧,却见卫舜君站在?略带潮湿的堂屋里,面色有几分?不?佳。
唐安以为太子?是不?满意他们的居住环境,立刻开口劝解,“殿下,如今形式危急,一切从简,您要是不?喜欢这里,过两?日属下再去找个好一点的,如何?”
唐安打量了一下四周,家徒四壁的环境,空气中弥漫着老?木头,尘灰和一股淡淡的霉湿气味,确实有些配不?上太子?的身份,卫舜君何曾住过如此简陋逼仄之?地?连宫中最低等的杂役太监的住处,恐怕都比这里齐整些。
墙壁上还有雨水渗漏留下的蜿蜒痕迹,让他越发没有了底气,要是让童文远知道他让太子?住在?这种地方,别说报账了,不?把他的工钱扣完都算好的了!
卫舜君听了他的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时不?时咳嗽两?声?,才让他的面色带上一点红晕。
“为何要称兄弟?”卫舜君突然冒出这一句话?,让唐安转不?过弯来。
原来是对他在?大娘面前自称为他的兄弟而感?到不?悦吗?
“殿下,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以兄弟相称能?解决不?少的问题。”还能?打消不?少人的疑虑,若是以主?仆相称,难免高调,万一被有心之?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孤……的意思是,为何,你是兄?”
卫舜君眉间一蹙,盯着唐安的眼睛。
唐安这才搞懂太子?究竟在?纠结些什么,他不?禁挺了挺胸,虽然太子?要比他高上半个头,可他们俩一看,必定是他是兄长?,毕竟他长?得可比太子?‘老?成’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