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孤自己……都要?分不清了?。”
那一刻,影二知道自己成了?。
他的肩已习惯太?子负手时的角度,他的步幅已与太?子分毫不差,模仿得惟妙惟肖。
从此?,他成为了?影二,即影一之后,最为重要?的一个。
可太?子似乎不喜欢他,总是看着他叹气,并且从未将他放在明面前,影二甚至有些开心的想:乐得轻松。
时移世易,如今童先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所有暗卫皆已倾巢而?出,或四处寻踪,或设伏待敌。
唯有他,被留在了?这东宫深处。
当太?子将看守唐安的重责交予他时,那句嘱咐犹在耳畔,“别出现在他面前。”
不露行迹,这本?就是身为暗卫最基本?的准则。
起初,他执行得无懈可击。
如影随形,却无迹可寻,近在咫尺,却又宛若透明。
唐安始终未曾察觉分毫,仿佛他只是殿宇间一缕寻常的风。
直至那次猝不及防的意外,打破了?这完美的潜行,他竟在那人面前,露出了?真容!
一日送午膳,他照例如同鬼魅般的靠近,准备放下食盒便走。
谁知唐安竟突然发难,用?金元宝作饵,声东击西,一把扯下了?他用?来遮面的布巾。
布巾滑落的片刻,影二脑中全是因为违反了?规矩而?被处罚的那些影卫,他得挨几鞭子?
影二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写满了?懊恼与难以置信,他竟如此?大意,着了?唐安的道!
然而?,唐安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唐安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嘴唇微动,喃喃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莲白?……”
这两个字如同轻盈的羽毛,猝不及防地落进影二耳中。
他愣在原地,一时没能理解这两个音节的含义,更?不明白?为何会?从唐安口中唤出。
不是命令,不是质问?,只是一个陌生的称谓。
他的大脑几乎要?停止运转,莲白??这是在叫他吗?可他的代号是影二,从来都是影二。唐安究竟在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双总是隐藏在暗处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茫然。
他忘记不了唐安在看清他脸的刹那,流露出来的情绪,惊愕、恍然、然后放松了?下来。
唐安接着一言不发,只是松开了?手,深深看了?他一眼后,默默转身回了?房间。
从那以后,影二明显感觉到,唐安变了?。
唐安依旧会?按时吃饭,按时在限定范围内散步,摩挲金元宝时眼底也会?有真实的喜悦,但除此?之外,唐安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影二望过去时,那目光含笑,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
唐安摩挲着怀中温润的金元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棵老槐树的阴影处。他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
如同过去的许多天一样?,如影随形,却又沉默得仿佛不存在。
自从那日午后,他鬼使神差地扯下那块遮面布巾后,他心中的某个角落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莲白?。
难道是太?子故意让莲白?来看守他的?
唐安被这个猜想吓得心惊。
他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名状的悸动。
画像上的人,此?刻就活生生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是他,真的是他!
是惊鸿一面后,在唐安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莲白?啊,怀中的画像贴着唐安的肌肤,生烫,连同唐安最宝贵的金矿契书一起,热的惊人。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唐安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这个“莲白?”,与他画像上的人,形貌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凤眼下的小痣,灵动极了?,轮廓挑起的弧度也分毫不差。
但是,神韵却天差地别。
莲白?能大胆到借他唐安的名义去挑衅三皇子,唐安还记得被莲白?顺手捞走的‘破碗’那可是他的任务目标,活灵活现又带着两分俏皮的才是莲白?。
而?眼前的影卫莲白?,他的眼神大多数时候是空的,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他行走坐卧,如同尺量,带着一种被严格训练出的精准,缺乏“人”的鲜活。
这和他心中的莲白?,有天壤之别。
这种差异,让唐安最初的狂喜渐渐沉淀,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他一直珍藏在心中的人,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而?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着的人,却陌生得让他心头发紧。
他在怀念什么?怀念那个他幻想出来的,根本?不存在的“故人”吗?
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夜深人静时尤为清晰。
月明星稀,唐安辗转反侧许久,最终还是从贴身的胸口内袋里?,取出了?那卷被体?温熨得温热的画像。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打量。
笔墨勾勒出的眉眼,熟悉又陌生。
“明明是一样?的……”他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颊,“为什么感觉……不对呢?”
唐安看得入神,试图说服自己,莲白?就是画中人,画中人就是莲白?,以至于,连身后何时多了?一道气息都未曾察觉。
“唐宁,深更?半夜,你不休息,倒有雅兴赏画?”
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冷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唐安猛地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要?将画像藏起,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倏然回头,只见卫舜君不知何时已站在房中,负着手,目光深深的打量了?他一眼,在他惊惶的脸上停顿一瞬,随即看向了?他手中那幅展开的画像上。
卫舜君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并未戴冠,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看似闲适,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却让室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缓步走近,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头发颤的声响。
唐安下意识地将画像往身后掩了?掩,这个动作却似乎更?加触怒了?他。
“藏的什么?让孤看看。”卫舜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唐安喉咙发干,心脏狂跳。他深知眼前这位主子的性情,自从童文远出事,太?子慵懒随性的性子一下子就变了?,如今心思深沉,手段莫测,若不是这样?,怎么会?将他像囚鸟一样?关在这一座院子中。
唐安不敢违逆,只能缓缓地将画像拿了?出来,递给太?子。
卫舜君的目光落在画像上,当看清画中人的面容时,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前阴霾的天空。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寒意。
“画工不错。”他淡淡评价,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不知,你何时与影二如此?‘熟稔’了??竟将他的容貌描摹得……分毫不差。”
“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过得……很是惬意?”
第71章
最后几个字, 卫舜君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质问。
唐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说这?只是个巧合?他只不过恰好有莲白的画像?又?恰好在卫舜君来?见他的时候拿了出来??
任何一种解释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殿下……我……”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卫舜君此时周身气压很低,唐安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卫舜君。
卫舜君却没有看他,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那幅画吸引了,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画纸上莲白的脸, 但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停住, 转而用指尖点了点画中人的眼睛。
卫舜君伸出手捏了捏鼻梁,借着昏黄的烛光,唐安瞧见了他眼下的青黑, 他看起来?累极了。
“殿下……”累吗……唐安的话?还?未说完, 就被卫舜君打断了。
卫舜君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几分嘶哑, “孤的影卫,眼里?可没有这?种东西。”
唐安顺着他的指尖看去?, 画上的莲白在笑,眼尾的小痣灵动极了。
卫舜君收回手,目光终于转向?唐安, “影卫是最优秀的, 最好用的刀, 而不是你画的这?样……”卫舜君又?瞥了一眼唐安,补充道,“不谙世事。”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 像针刺一样全扎在了唐安的心上。他忽然为莲白感到一阵难过,那个活生?生?的人,在太子口中,竟只是一件工具而已……那他呢?
也是工具吗?
“殿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唐安抬起头,迎上卫舜君的视线,“影卫也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