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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马蹄四散,抢掠的人、粮食、器物扔了一路。
    陈良玉下令:“留张嘴。其余一个不留。”便下马走到一间屋顶漏风的茶棚坐等。
    这条商道上,这样破烂的茶棚还有很多。屋顶茅草多半都不齐全了。
    兵刃碰撞的叮咣霹雳声不多时便停止。
    景和马前驮了个人来,那人身上裹的衣服很符合草原的特性,喜欢在布料上绑一块兽皮,以虎豹皮为尊,牛羊皮为卑。这个人裹的是羊皮,看样子是草原部落里地位低下的小人物。
    走近茶棚,景和大手一提,把人从马背上掀下来摔在地上。
    那人摔得痛了,“哎呦”一声。簌簌发抖。
    景和在他脖子上挂一串儿耳朵,还在往外渗血。刚从他死去的同伴身上割下来计数的。
    陈良玉走上前,浅问几个问题,“哪个部落的?”
    那个人惊恐地看着陈良玉。
    他听不懂汉人的语言。
    不同草原部落之间的语言也不互通,而且他们的语言听起来叽里咕噜,毫无章法,似乎就怕人能听懂。
    陈良玉用最常见的一种部落语言接着问:“奎戎,酋狄,还是樨马诺?”
    那人答:“酋狄。”
    如今草原上的三巨头,奎戎、酋狄与樨马诺已差不多完成了吞并,将众多小部落蚕食,草原一分为三,重新划分了地盘。
    酋狄的部落首领名为酋戎,是来大凜边城抢掠最多的一个人物。
    陈良玉道:“回去告诉酋戎,”指了指他脖子上串成串的耳朵,“胆敢来犯,便如此般。”
    她没有发怒。
    声音、表情都似在与人闲磕牙,说罢还抬头看着漫天黄沙,掩了掩口鼻。那个草原人匍匐在她脚下,如同等待被踩死的虫蚁。
    终于,他眼前那双令人胆寒的军靴从他前头挪开,走了。
    十几个女人灰头土脸,坐在荒地上搂成一团。
    陈良玉道:“景和,护送人回去,东西还给百姓,将折损记下来,本将去找酋戎算账。尧城守将是哪个?叫来见我。”
    许是经常遭刀马客骚扰、残杀,尧城守将经常更换,眼下不知道换到谁头上了。
    景和道:“是,小姐。正想去瞧瞧是哪个孬种。”
    卜娉儿围着女人堆转了两圈,十几双眼睛跟着她的步伐走位来来回回转头。等她“不怀好意”地转着圈打量够了,女人们早已赧红着脸,头埋在胸口,忐忑不已。
    卜娉儿道:“就这么被欺负?”
    没人理会她。
    卜娉儿又道:“想打回去吗姑娘们?”
    陈良玉额头冒出三条黑线,“你还真是到哪都不忘本职。”
    林寅也道:“你招兵也不挑时候。”
    卜娉儿道:“招兵拣什么时候?挑时候我就不要你了。姑娘们,随大将军参军如何?”
    林寅嘁她一声。
    她跟在陈良玉身后喊,“陈良玉,陈……大将军。”
    陈良玉道:“何事?”
    林寅道:“鹰头军为何不要女人?”
    陈良玉道:“谁说不要?”
    林寅道:“可我一个也没见着啊。”她揣摩着。
    陈良玉站定,认真跟她解释:“鹰头军每年一次擢选,在肃州大营摆擂台比武,赢过十二轮便可领鹰头甲、鹰纹刀。云麾军的女兵今年刚来,还无人比试过,你自然见不着。”
    卜娉儿不知几时冒出来的,“末将应战。”
    林寅道:“我也应。”
    “好啊。”陈良玉嘴角轻扬,笑容舒然。
    多年前她上点将台比武,赢过前面十一轮,意得志满,在营帐中擦拭长枪准备应战第十二轮时,听到帐外一些刺耳的话。
    “平时哄她玩儿得了,连鹰头军选拔都这么儿戏?”
    “谁都知道怎么赢的。侯爷和少帅都在底下看着,谁敢赢她?真有那个本事,去和景副将过过招,景副将可不让她。”
    “可不就是。景副将在鹰头军擢选的事上一点儿不近人情,打赢景副将,才真有人服她。”
    两道黑影从帐上飘过去,走远了。那一场,她使尽不要命的力气,打赢了景明。
    那一年她十五岁。
    她立在高处,手持一把红缨长枪,站在点将台猎猎旗帜之下,独占鳌头。此时,距名扬天下的祁连道马蹄谷之战不足一月。
    林寅道:“那我定要做第一个打进鹰头军的女兵。”
    陈良玉已经纵身登上马背,声音从高处降下来,“那很可惜,你做不了第一个了。”
    林寅也不气馁,道:“如果做不了第一个……”
    卜娉儿道:“做不了第一个你怎样?”
    林寅比出两根手指:“那就做第二个。”
    卜娉儿上了马:“以为你要发什么毒誓!”
    林寅也翻上马背,道:“毒誓怎么能乱发?”
    千骑卷过,黄尘似乎更浓了。
    铁蹄踏远后,那个酋狄人才慌张摸索着找到仅留下来的一匹马,跨上马背飞逃。
    毒誓属实是不能乱发的。不久之后,林寅应战第二轮对上卜娉儿便败下阵来。
    她被卜娉儿一枪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将泥尘在身上裹匀了才站起来,冲到陈良玉的主帐,道:“大将军,这比法根本就不合理!”
    陈良玉头也没回:“败了?”
    “是。”林寅道:“可战场用兵,难道只拼蛮力吗?”
    陈良玉道:“那你想比什么?”
    “兵阵!”
    陈良玉眼睛盯着沙盘,手里还握着一道手谕,一面想朔方商道如何拓宽,一面琢磨怎么让酋狄再栽一个大跟头。
    前不久她处置了尧城守将,捣了酋狄的老巢,逼得他们部落北迁,朝廷突然要与奎戎、酋狄、樨马诺三个草原大部商议岁贡,勒令她停战。
    有件有意思的事情,谢文珺还真把杜佩荪发落来婺州这三百里不毛之地了。在她接到谕令之前,杜佩荪已先一步前来告知她。
    “朝廷正与酋狄,奎荣,樨马诺三个部落的首领商议岁贡,意在重新打开朔方商道,与草原互市。你追着酋狄打,酋狄部落的老窝搬了一处又一处,朝廷遣去的使者到了地方一看,尽是些遗弃的牛羊圈、草木屋,根本找不着人,这还如何商谈啊?”
    陈良玉略一思索,道:“长公主又缺钱了?刀马贼的生意也要做?”
    尤家听闻中凜长公主和陈良玉要留人,想到在逐东惨死的一百多个世家子弟,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托人,送进东宫和宣平侯府四百万两白银。
    无战时,大凜一年所征税银也不过两千万两。
    这笔银子经中书都堂入案,以赔款名目进了国库。
    杜佩荪道:“您这报损折子,酋狄宰杀了几只老母鸡,打碎了几只不值钱的瓦罐子,最值钱的,也就是一只小羊羔,因此就要与酋狄开战,这,说不过去啊大将军!下官已是第二回来当说客了,您非不听,朝廷已经有人上折子参你了。”
    “一面要封禁灵鹫书院,一面上折子参我,诚心与我过不去是不是!说我因为几只鸡就要打仗,那日我恰巧经过,他们才只杀了几只鸡,若我没去呢?今天宰几只鸡,明天杀几头牛,后天死几个人,都是小事,都不值得开战,那敢问杜大人,什么地步才值得打仗?非要等失了地,丢了城,再整军讨伐收复失地?酋狄的刀没架你脖子上,尽会说风凉话。”
    说及此事,陈良玉就来气。
    “我还没说你呢杜大人,你这个婺州刺史怎么当的?尧城几次三番遭刀马贼抢劫,你眼睁着看百姓遭难不管,当日痛骂长公主的骨气呢?骨头软了?”
    杜佩荪:“下官也只是来向大将军传达各位大人的意思,大将军要骂,也别迁怒下官啊。”
    陈良玉:“你既然替他们来,就活该你挨这顿骂!”
    杜佩荪道:“非本官不愿管。就是因为常遭洗劫,城里百姓大多迁走了,剩下一些死活不愿离开故土的,劝也劝了,没法子,那座城偏远、人口又少,历来朝廷的粮草都不往尧城拨,驻不了重兵,只能让婺州守备军在那一带常常巡视。您不是向来主张能不打就不打的吗?怎么为了几只鸡非要打这个仗?”
    陈良玉道:“酋狄多番骚扰我大澟边境,我不主张打仗,那也得把他们打退了打怕了,日后想来犯掂量着自己的斤两,我朝黎民才有安生日子过!若一味地退让,龟缩,遇事便遣派使者和谈,只会叫他们觉得我大澟软弱可欺!”
    杜佩荪道:“下官劝不动您,过几日您自个儿跟长公主说吧。下官这就准备折子跟长公主请罪。”
    陈良玉顿然抬头:“长公主要来北境?”
    她一年只有述职之期或受传召才能回庸都,如今不到述职之日,亦未接到传召,那便只能是谢文珺北上途经北境,才可见面。
    杜佩荪道:“您没接到长公主手谕?”
    “是有一封手谕。”陈良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