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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道清倦的嗓音传来,楼厌立刻被激得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他迟疑着扭头看过去,果然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那道青绿身影。
    魏修竹已经抱着昏死过去的蜥蜴跳起来,兴奋道:“师兄!”
    是浮玉生。
    楼厌上辈子与他没什么交集,他死得早,等到率领魔族打回仙门的时候,浮玉生早就不在十八界了。
    ——听说是被魏修竹囚禁起来了。
    楼厌眈眈地看了眼前这对师兄弟一会儿,冲着浮玉生露出一颗尖牙,凶巴巴地问:“干什么?”
    浮玉生脾气太好,抱着怀里那只哭得不成样子的貔貅幼崽走到近前,腾出一只手来敲向楼厌的脑袋,发出一声脆响。
    他笑斥:“没礼貌!”
    楼厌从来没被人敲过脑袋,当即就要跳起来咬上浮玉生的脖子。
    嘴都张开了,又后知后觉地缩了回去。
    他现在可能打不过。
    楼厌用舌头舔了舔口腔里那颗犬齿,臭着一张脸看浮玉生,心里滋生出最阴暗的念头——看你被自己师弟关起来的时候还能不能笑出来!
    楼厌想得出神,下一瞬,怀里就被塞进来一个冰冰凉凉异常沉重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只见那只貔貅幼崽正大张着嘴巴吐出金石,眼泪汪汪满脸祈求地看着楼厌,一边哭一边发出含糊的“咻咻”声。
    楼厌听得懂。
    它说:所有的金子都给你,好汉饶命!
    “甪端门近日养了很多上古凶兽,这小东西有些怕我。”浮玉生在此时开口,解释说,“恰好我要带修竹下山历练一段时日,所以要劳累你帮忙照看了。”
    “这次你能脱险,小东西帮了不少忙,记得好好照顾它~”
    楼厌还没来得及拒绝,魏修竹就已经满脸激动地跳起来抱住浮玉生,“师兄,你真的要带我下山啦?师尊同意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浮玉生没躲,温和地抬手碰了一下魏修竹的头发,浅笑说:“回去收拾一下,把你的蜥蜴和甪端门的那几只蜘蛛分开养,最迟今晚便要动身。”
    魏修竹兴奋过度,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扯住师兄的袖子与楼厌告辞离开。
    楼厌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直到他们走下玉阶——浮玉生一改和善面色,转头揪住魏修竹的耳朵,“敢看师尊和神尊的热闹,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了。”
    魏修竹痛呼一声,嘤击长空。
    楼厌:“……”
    时近正午,整个十八界都弥漫着一种燥热的气息,无尽木在骄阳下萎靡蜷缩,枝枝叶叶都像霜打的茄子,软塌塌地垂落下来。
    那是与衡弃春的神骨一脉相承的神树,它若失去神泽,只能意味着衡弃春现在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楼厌佯装看不见,独自抱着那只小兽回了神霄宫。
    貔貅幼崽已经哭得没了力气,口中的金石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正用前爪抱着楼厌的胳膊浅浅啜泣。
    楼厌懒得管它,单手掐着小兽的后颈将它仍在神霄宫的那座莲台上,任由神兽自己吸取灵气。
    他收回视线,在空旷的神殿里巡视一圈,眼波暗动。
    今天见到了浮玉生,倒是让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本质上他也是一头妖兽,化成人形之后还衍化出了一只原身,一直被衡弃春藏在神霄宫里。
    若是能找到那头小狼,衡弃春手上就没有什么能够要挟自己的把柄了。
    即便楼厌至今都不知道衡弃春临死之前将内丹喂给小狼的用意,但他还是决定姑且一试。
    衡弃春还在南隅山那里,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今天是个极好的机会。
    楼厌低下身子,习惯性地吸了吸鼻子,循着旧时的记忆寻找起来。
    当初他被衡弃春从后山上捡回来,在神霄宫里修炼了几十年才化作人形,对这座神宫简直如数家珍,每一块砖石每一道泉水都在他的趾爪之下。
    但是没有。
    观音莲、神像龛,乃至衡弃春的卧房。
    楼厌把神霄宫翻过来了也没找到。
    不知道衡弃春将那头小狼崽藏到哪里了。
    这必然是衡弃春给自己留的后手,果真是心思深沉。
    天似乎黑得格外早,不到酉时就落了太阳,神霄宫里燥热异常,貔貅幼崽已经躺在观音莲上翻着肚皮睡觉。
    楼厌也觉得热,下意识想要尝试着掐个避暑诀,丹田一痛才想起衡弃春嘱咐他近日不可妄动灵力的事。
    他只好翻了个身勉强睡下。
    这段时间,十八界白天寂静无人,到了晚上却总是很吵。
    带着热意的风不住敲击窗棂,无尽木的枝叶与风声和鸣,山下的打更声总能毫无遗漏地传入梦中。
    灼热的气息一寸一寸侵蚀他的皮肤,汗水在急促的挣扎中涌出来,就连嗓子里都有一团火在烧。
    楼厌蹙紧了眉。
    那种如在炙烤、将要窒息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很快将他拽入现实之外的另一个梦境当中。
    天台池水。
    他曾被缚仙索牢牢捆缚沉到水底,心口处的剑伤不住向外渗血,吸引池下成千上万的鲛鱼,每一只都在咬啮他的皮肉,将他生生变作一具白骨。
    楼厌觉得这个梦有些难熬。
    修仙之人尚且如此,人界的百姓尚不知要承受怎样的煎熬。
    他禁不住闷哼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梆声一长四短,天已经快要亮了。
    楼厌尚未完全清醒,下意识地抬手去抹额头上的汗水,却意外发现自己身上清清爽爽,之前出的汗都已经干透了。
    不仅如此,那急躁灼热的风好像也消失不见,一方居室里清凉无比,令人舒服得直想再睡一觉。
    楼厌却没有再睡,抓过榻边的衣服胡乱穿上,起身跨出房门,恰好撞上在观音莲上打坐的衡弃春。
    怪不得,原来是他回来了。
    楼厌手扶门框,看着衡弃春欲言又止。
    那只貔貅幼崽已经平复好了心情,正认真地捡拾散落在地的金石,偌大一座神霄宫里只剩金子相互撞击的声音。
    “师……”楼厌结巴了一下,捋直了舌头才叫出口,“师尊。”
    衡弃春睁眼看过来。
    他的脸色仍然有些泛白,一双眼睛平淡无波,浅色的瞳孔带着温和的光晕,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像是受过责备的样子。
    一阵燥热的风掀进来,将衡弃春散下的发丝尽数拂起,发色尽白,缠乱地拂在他的侧颈上。
    衡弃春蹙了蹙眉,抬手掐诀,将那阵风抵了回去。
    神霄宫里再度归于平静。
    楼厌现在原地愣了很久,心底那种隐秘复杂的情绪再度翻涌上来,他眨眨眼睛,试探着问:“是……师尊替我施的避暑诀吗?”
    刚才那阵风仍然泛着暑气,可见这场旱灾仍然没有消逝,他之所以觉得凉爽,无非是因为有人在他被噩梦缠身的时候施了避暑诀。
    而这个人只会是衡弃春。
    楼厌又张了张嘴,尚未说话就感受到衡弃春冷恻恻的目光。
    似乎是睨了他一眼,衡弃春说:“嗯,貔貅受不了热。”
    楼厌:“……”
    他就知道,衡弃春不会是这么好心的人,至少不会对他。
    楼厌闷闷地“嗯”了一声,努力回想自己上一世还在十八界时的作息习惯,这个时辰……他可能需要去和众弟子一起听学。
    抬头隔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楼厌率先打起了退堂鼓。
    今天似乎格外热,就这么出去,会被烤死的吧。
    楼厌向来能屈能伸,当即对着衡弃春搓了搓手,露出他重生以来最为真诚的笑容:“那个……师尊……”
    衡弃春抬眼,静等下文。
    楼厌咬了咬牙,干脆一口气把话说完:“您看我现在也不能动用灵力,外面这么热,要不您送我去听学吧?”
    衡弃春终于瞥过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收回掐着莲花诀的那只手,素色指尖拢在袍袖之中,缓身从莲台上起来。
    那一眼始终没有被收回来。
    似乎看清了小狼崽压在舌根下面那份不愿承认,且又小心翼翼的试探。
    衡弃春淡淡颔首,忽然应下来,“好。”
    楼厌愣住。
    他其实早已做好了铩羽而归的准备,问出这个问题也不过是想要看看衡弃春能演到什么份儿上。
    如今看来,为了护住他“神尊”的名号,他倒也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有一种想要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冲动。
    他想质问,问衡弃春为何要费尽心机地演这一出师徒情深的戏码,又究竟留了什么样的后招。
    可是没有。
    衡弃春在他面前踉跄一步,俯身呛出了一口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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