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同时宋珩打断了他的话,说:“没有关系。”
耳边聒噪不停的聊天声终于彻底断了,李医生尴尬地咳嗽了声。宋珩得了清闲,问:“矫治中心是什么?”
李医生摸了摸鼻子:“同性恋矫治中心,字面意思,就是治疗同性恋的,具体里面什么样,那是警方在处理的事情,我们不是很清楚。”
宋珩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靠看墙壁上的医疗知识磨损时间。楼层停在四楼,他跟在李医生的后面到了病房。
病房门写着19床—20床。李医生刚要伸手敲门,忽的又收回了手,迟疑地开口:“虽然您说您和辛宛没什么关系,但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说的。辛宛从矫治中心转移过来的,矫治中心离我们这儿最近。然后我们发现辛宛这儿……出了点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
“失忆。但不算是完全失忆,是选择性失忆,他现在以为自己是14岁,之后的记忆都不记得了,”李医生笑了笑,“您多注意点。”
宋珩愣了下。那些消息来不及消化咀嚼,李医生便伸手敲了门。笃笃两声,清脆地敲断思绪,带来片空白。
几十秒,没有回声。
李医生这才推开门,走了没两步,回过头朝他比了食指在唇上,“嘘”了声,声音格外轻:“辛宛睡着了。”
宋珩走进病房里,先是闻到了清甜的水果香,继而是看到窗户外的一轮亮月。病房里只开了盏床头灯,薄薄的昏黄色,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就这么看到了辛宛的睡颜。
“他这几天都睡得很早,刚来的时候不打镇定剂都睡不着觉,”李医生声音几不可闻,“宋先生,你先在这儿待会儿,我出去拿下病历单。”
宋珩点了头。
关门声响起,宋珩坐在另一张空病床侧边,整个身形都隐没在黑暗中。他有些口渴,或许是吸烟太多的缘故。烟盒反复打开关闭,过了些许时间宋珩才抬起头,借着那点光看着辛宛。
第一反应是:真的是他。
三年没见,宋珩心里却意外没有什么波澜。说实话,他第一眼并没有认出辛宛。辛宛的头发有些长了,睡觉时头发就散开,面容姣白,头发却乌黑柔软,像女孩子。
长相倒是和三年前没什么差别,只是瘦了些,他生得很稚气,显小。
睡觉姿势是平躺着的。
宋珩想起他们第一次开房的时候,辛宛也是这样平躺着睡觉的。
那天宋珩高中毕业,辛宛逃课出来的,一众人分离后,宋珩装作喝醉的样子去吻他,带他去开宾馆。两个人在宾馆里尴尬无比,手足无措,特别是当看到柜子上的套。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做,躺尸一样躺在床上,跟动画里睡觉的小僵尸姿势一样。
按照医生的话,辛宛现在应该不记得他?
宋珩不再去思考那些琐事。
大概五分钟,李医生就回来了,给他看病历单。大脑有轻微脑震荡,身上有电击伤口,小腿骨折过。
宋珩问起“失忆”,李医生说辛宛失忆是因为心理因素障碍,言简意赅:“在极端情况下,病人会选择忘记’不想回忆起的’以及’想要逃避的’内容,是一种心理保护机制。”
辛宛想要忘记15岁及以后的时光?
宋珩忽的无声笑起来,偏头看向仍陷入睡眠中的辛宛,想,他到底是多恨自己,才把有关他们的时光尽数都抛却,像晨起扔走厨房垃圾那样随便。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辛宛的15岁。
病房外。
“现在已经不早了,十点多了,我这也要换班了,”李医生继续压低声音,有些犹豫,“你要不先在这边床上将就休息一晚上,明天把他带走?”
“不是说床位紧吗,怎么还有空床?”
“是辛宛他怕人,不喜欢和别人一块,他晚上发恶梦又喜欢乱叫,其他病人也睡不好,才空出来的。”李医生笑容苦涩,“我们没法儿嘛!”
宋珩接受了建议,却只是接受了前半部分。他给助理毛念打了电话,所幸助理还没睡,宋珩让他帮忙联系辛宛的家人,看看能不能把辛宛送过去。
他来看辛宛一眼,只是出于这么多年没见的好奇,以及对床板上写满他名字的疑惑,但并没有兴趣带前男友回家,去进行旧情复燃与破镜重圆。
李医生看起来对这个回应相当满意,看起来是怕他跑了,辛宛又没着落。临走前还体贴地给宋珩换了套床单。
宋珩有轻微的洁癖,并不觉得医院的床干净,总觉得上面盘踞着各种病毒与脏污,于是只是拉个椅子,坐在床中间那儿闭眼入睡。
这么睡并不舒服,宋珩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入睡了,还是清醒着的。似乎到后半夜才睡沉,甚至还做了梦,梦里他走到悬崖边,踩着边缘一块石头摇摇欲坠。
陡然一声刺耳的叫声,化成推在他背后的手,坠落下去时,宋珩猛地清醒了。
周遭天光大亮,已经是白天了。
惊醒的感觉尚未散去,宋珩周身出了冷汗,起床气涌上来,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循着声响望过去,因而毫无防备地撞进双漆黑清澈的眼睛。
辛宛坐在床上,他做了噩梦,大叫了声,嗓子都有点疼,刚刚才回过神来。半长的头发搭在肩上,有些乱,脸颊带着久睡的酡红,微睁大眼看着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