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漆漆的思过堂,正如困住自己心门的囚笼之地。
诸多心绪涌上心头,鹿鸣心中越发觉得苦痛难平,漫漫长夜艰涩难熬。
鹿鸣转而面向堂中佛陀,许久不曾禅坐的他理好衣襟,双腿跏趺而坐,手掐子午决,落放在小腹前,阂目静禅,试图参禅悟道,以脱苦海。
住持佯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从半开的窗缝看向思过堂内,心下却是一惊。
这只鹿妖竟在参禅。
他盘坐的姿势,比寺中许多弟子还要标准漂亮许多。
就连他脊背的弧度和微垂的头颅都恰到好处,仿佛他才是思过堂中受戒思过的佛子。
只是他眉宇微皱,似乎陷入了无法解脱的周旋,脸色并不泰然。
住持没有上前戳破鹿妖的存在,悄声转身。
鹿鸣禅坐一夜,月光不曾落在他身上,从前没有想通的事情,如今依旧没有想通。
他起身到了不言身边,不言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转动,睁眼醒过来便看到了鹿鸣的脸。
鹿鸣对他笑了笑,抬手捏捏他的脸,问他:“小和尚,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言下意识的便要点头,鹿鸣先开口截断道:“别急着答应,跟着我未必是好事,要告别你的师父和师兄们,日子也会过得更辛苦些。”
不言指了指身上的棉被,问鹿鸣是不是他给的。
鹿鸣摇头,诚实道:“是你的师兄,你这一世的师父师兄都很疼你。”
若不跟他离开,不言大概会是被师父和师兄们宠着的小师弟。
鹿鸣道:“所以你要想清楚,要不要离开他们,跟我走。”
不言只思索了一小会,坚定的点了一下头。
[我想跟你离开。]
鹿鸣含笑看向这只小和尚:“那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教你佛修,一定比你师父教的好。”
小和尚张了张嘴,忽然想到自己声音呕哑难听,又默默的闭上,心里有些纠结。
认鹿鸣做师父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不言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鹿鸣狡黠的眯起眼,这小和尚圆头圆脑的一脸傻样,他忽然起了逗弄的心:“要不如……你直接叫我一声爹,我必好好教导你。”
小鹿存着坏心思,噙笑等着小和尚上当,坑一把这个臭和尚。
其实也不算是坑,他这个岁数,叫祖宗都当得起,当个爹还不是绰绰有余。
小鹿如是想着,等着小和尚认爹。
不言小脑袋里已然觉出不对,一本正经的打手语问他:[你不是说,我长大之后要娶你的吗?我可以娶自己的爹吗?]
鹿鸣一下子哽住了。
按理说是不可以,不符合人伦纲常。
小不言鼓着嘴看鹿鸣,眼里好似在问他:你还要当我爹吗?
眼看便宜没占到,鹿鸣哼了一声,这小和尚看起来傻里傻气,内里倒是精明的很。
鹿鸣神情有点郁闷,在心中腹诽。
和尚,最为狡诈奸猾,尤其是冷无尘转世的和尚。
他倒也不想将不言教的没了人伦纲常,不情不愿的起身:“你若真想跟我走,便收拾好你的东西,三日后我来接你。”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鹿鸣挑眉道,“等到跟我走了,你再哭闹着要后悔,我可不会大发慈悲将你送回来。”
不言摇头,他不后悔。
“既然如此,你便等我吧。”鹿鸣匿身而去。
他故意没有立即带走不言,约下三日之期,就是为了让不言煎熬几日,尝尝忐忑等待的滋味。
唾手而得的东西总是不知道珍惜。
这三日也如鹿鸣所料,不言过得度日如年,猜不透鹿妖的话信不信得过,究竟是骗他玩儿,还是真的会来带他走。
不言没什么行李好收拾,他看遍房间,想带走的也不过一段衣襟带子。
鹿鸣身上割断的那截。
他时常对着这段衣襟带子发呆,后悔那日睡过去的太快,都没再多看那妖几眼。
终于熬到了第三日,一向贪睡的不言醒的反常的早。
他心里记挂着鹿鸣,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可他从早课等到午时,鹿鸣还是没出现。
他心灰意冷的在院中扫地,那妖肯定是骗他的。
妖有法术,来去自由,怎么会想要带上他这样一个拖油瓶。
鹿鸣这三日其实一直没走,他一直盯着这只小和尚,但凡不言动摇一点,他便立刻拎着他的领子丢进河里去,淹死这只负心汉。
但不言没有动摇过。
鹿鸣的心便软了下来,如约现身到了佛寺,跪在了金佛大殿的佛陀跟前,跟寺中的沙弥说,他要见住持。
住持听闻来了位不太寻常的香客,远瞧了一眼,便认出了他。
那日在思过堂静禅的便是这只妖。
住持竖掌向鹿鸣行礼:“这位施主找老衲,可是有要事么?”
鹿鸣点头:“是。我想带走你们寺中的小和尚不言。”
住持严肃道:“施主,不言入我佛门,乃佛家弟子,老衲如何能让他跟妖魔离去。”
鹿鸣早料想到住持不愿意,笃定道:“我心已决,要带走他。我原可以将他偷偷带走,如今来佛前求住持准允,便是想要‘光明正大’四个字。”
鹿鸣定定的看向住持,每一字都咬着坚定:“我不想他当佛门逃匿之人,我要带着他,光明正大的走出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