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有的小心思,恐怕,甚至于通灵的能力,都很快会暴露个干干净净。
而唯一的安慰,或许就只有,自己莫名有着的,那几分没有来由的信赖——
相信着,不论发生了任何变故,那团黑色的火苗,都不会真正伤害自己。
雨声渐息,山间洒下一道金色日光,破开云雾。
雪衣青年被一模一样的云雾爪子,送回了山下石板路上,再走个数十阶,就到那座栖身的古庙了。
扶晔站于小庙前,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痊愈了,没有一点痛感。
他回头,面向着云雾离开的方向,只能嗅到清新的草木气息,带着雨后特有的味道。
青年低下头,面颊微红道:
“谢谢。”
小庙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青年循声,探着竹杖,走至门口。
一张古竹雕成的古朴书案、一把圆鼓鼓垫着坐垫的桃木椅,从小庙里扑哧扑哧地,凭空“生长”出来,慢慢降落在窗前。
成叠的空木简,哗啦啦落在桌案上,一旁的笔墨自己排列整齐了,只等书案的主人坐下取用。
空气里,是温暖香甜的米糕味道。
扶晔听到神识之中,古拙冰冷的那道话语声,响起:
“无须在意,我都安排好了,汝只需要提笔即可。”
一瞬之间,扶晔仿佛在眼前,浮现出一副大型犬摇尾图,明明那声调冷冰冰、又直入神识之中,照理说,他应该感到害怕。
可是,他偏偏从那声调中,听出了一丝撒娇和不舍的味道来。
青年忽而笑出了声,清清淡淡的冰雪消融,露出芯子里的那点柔软情绪,卸下了防备。
殷决睡在山脉间,只意识停留在小庙门口,看着这一幕,一时呆愣了住。
祂觉得,自己这样给小庙添家具,实在是蠢极了,很快,青年就会忘了山谷中的舒畅空气和花香鸟语,然后,不再愿意给自己讲话本故事了。
愣愣地呆望了片刻,冷沉的声调,忽然又开口道:
“在山谷之中,我也会给你建造一样舒适的小屋,你喜欢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扶晔诧异回头,面向着山林的方向,却再怎么呼唤,也听不到神识中的一点回应了。
转身回到古庙中,一点点摸索过新生的家具摆件,拿起桌案上新蒸好的米糕,慢慢吃完。
他侧卧在木质的床榻之上,本思绪万千,却很快忍不住了睡意,昏睡过去。
白纱遮蔽下,青年的眼底有些许的青黑,更显出几分苍白与脆弱来。
自那之后,每天清晨,若是没有下山交易食材的需要,扶晔便坐于桌案前,将自己行走于山川河流间、遍踏村落城邦,听到数不胜数的神话传说,落于笔下。
他自幼,从极西冻川地界,一边采摘果实、野菜为生,学习使用通灵的能力,采药治病。
等进入繁华的城邦,医师未必欠缺,他便靠卜算挣得些许钱币,购买药箱和必要的器具。
在荒无人烟处,他偶尔也会松懈下来,以灵力给自己行一些便利,驱使猛兽作为代步者,事后,稍许点拨些妖族修习入门的法子。
这漫漫长途中,自然多有艰险。
而有时候,他也会遇上一些……叫人一言难尽的奇怪事来。
扶晔提笔蘸饱了墨汁,将沿途听闻的话本故事,其中有关神明与妖兽的部分,落笔书写在空木简上。
虽目不能视,可他从意识深处的感知中,能看清木料和墨迹的隐约轮廓,又在黑暗的环境中生活了那么多年月,早已可以一笔不差地写出字来。
在话本故事中,将一些不太重要的细枝末节去除,他在脑海中分门别类,记录成册。
而往往,等扶晔写完一册,烛龙的云雾爪子,已经在古庙外静悄悄地等候了许久,只等他抬起头来,爪子才会轻轻敲一敲窗框,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扶晔虽将故事,记录在木简上,却也不是真的需要书册的辅助,才能讲完这些话本故事。
编纂成册只不过是借口,他真正担心的,不过是下一次,还能不能再用同样的方式,见到烛龙。
茫茫大山之中,若是对方有意回避,那再要见一面,便是难如登天。
好在,想要日日见面的,不止有他一人而已。
扶晔放下书册与毛笔,握着竹杖,走出小庙,伸手触碰上那只云雾凝成的龙爪。
栖息在这具身体中之后,因为目盲,他似乎格外喜欢用指尖触碰的感觉,又或许,只是这个“人”,令他格外入迷成瘾。
雪衣青年坐上了熟悉的雾气巨爪,微风拂过,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宽广的山谷间。
与最初躲雨的时候不同,第二次再来,目的地就变成了一片开满各色野花的平坦山谷,完全难以想象,在延绵的山脉间,竟会有这般仙境。
而如今的山谷间,溪水流淌,水池边是连成一片的木屋,藤蔓爬上屋檐,落下一串小小的紫色果实。
扶晔走下云端,软靴踏在细细的石子小路上,小路的尽头,就是殷决替他新建起的“住处”。
木屋之中,不论是书房、饭厅、卧房等,还是各类摆件器具,一应俱全。
很有一种可以住到地老天荒的意味。
让扶晔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窘,因而,还是时常回山村边的小庙中,住个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