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城的夏天,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于湛秋甚至能感觉到泥泞的土地下面一层就是干干的黄土,大雨说停就停了。
路两边处处是水塘,暴雨过后,水塘里的泥沙快速沉淀,水又清澈起来,于湛秋快到家门口了,随意找了个水塘涮涮脚,大步往家走。
黄泥塘村条件很好,不少青砖黛瓦房子,茅草屋只有零星几户,都是战火导致的逃荒者在这安家落户。
整个村庄原先是一门姓高的大户人家的田庄。
听说高家祖上最高的官做到明朝的内阁大学士,书香门第。
后来改朝换代,高家几经沉浮,这个庄子就成了高家出嫁姑娘的陪嫁,高家姑奶奶的后人姓于,其中一支可能因为官途不顺,也可能是家族嫡庶斗争,反正是落败了,跑到这个庄子上来居住。
据爷爷奶奶讲,原先整个黄泥塘村的于姓都是高大官外嫁女后人的家生子仆从。
后来因为于老爷为人和善,一波一波的奴仆放出来,成了于老爷家的佃农,就此成了这个村庄。
因为赣城是小先生精心扶持的老巢,黄泥塘村侥幸,几次从战火和扫荡中幸存下来。
加上于家和善,年景不好,就减租免租,有那家里遇上生老病死紧急事儿的,于家还往外借银钱。
第216章 五零年代改写人生02
于老爷家办的族学,也对村子里的孩子开放,只要象征性的交点粮食,笔墨得自备。
所以黄泥塘村识字的不少。
这在经历百年战火,九成半是文盲的土地上,已经是极其幸运的存在了。
年轻一辈没有感觉,但是年长的老者对于老爷家还是满心感激。
家里入学参军大事,必然要于老爷家帮着参谋参谋,有的儿女相看人家,也要找于老爷家当家人问问吉凶。
要是家里办红白喜事,于家能派人送一份礼,那这家在庄上的地位一下子就上去了。
甚至村里有家长里短官司的,不用往城里送,直接请于家人断案,少有不服气的。
反正城里小先生的人只认钱,官字两张嘴,吃完被告吃原告,说的就是这些人。
小先生对大本营及其周边的维护,让黄泥塘村受益了。
涧溪省作为红色发展壮大之地,当年几支新生力量胜利在高冈山会师,最先感受到政策的优越。
又因为曾经是小先生选中的老巢,享受过老小的庇护,隐隐有种稳坐钓鱼台的自得和自大,谁也不服似的。
自从首都定在北边,权政重心北移,赣城是越来越乱,小先生留下的敌特猖獗。
今天于湛秋学校下午放半天假,就专门用来组织学生们上街观刑。
破坏发电站的,医院的,在群众之中投毒制造恐慌的,暗杀的,抓住之后拉上文曲街统一执行枪决。
街上人这才认清现实,有了刚才大雨将至,行人仓惶躲避的一幕。
于湛秋家现在只有她的母亲郑月娥和奶奶于张氏,爷爷两年前病故。
她的父亲于文朝在她三岁时,听到城里传谣言,说要抓壮丁往南边去,吓的东躲西藏之后,一拍脑袋索性主动出击,跑去参军打仗,一直没回来。
哪怕新国建立,都没有一点音信,一晃十二年,母亲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每每年节时候想起来,还会悄悄哭一场。
为什么悄悄地?因为于张氏坚信儿子没死,一定是差事繁忙绊住了脚步,见到儿媳妇哭就觉得晦气,有时候还会把她骂一顿。
郑月娥可怜婆婆年迈,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忍心点破,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
也因为这个认知,把于湛秋当做后半辈子全部依靠,对女儿很是疼爱,无论如何都要送她去读书。
但是于湛秋知道,于文朝不仅没死,还在行伍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早在十年前就娶了别人,现在儿子女儿最小的都七八岁大了。
不过郑月娥不知道啊!
也就是今天,于文朝回来了,利用信息差,利用自己的身份,让郑月娥自惭形秽,让郑月娥答应离婚,还让于文朝带走了唯一的女儿。
于文朝的理由很充分,留在村子里,于湛秋就是个乡野村姑,跟于文朝走,她就是官家小姐,将来前途如何,用脚都能想到。
作为报答,郑月娥继续留在村子里奉养婆婆直到百年终老。
现在于湛秋来了,自然不可能让于文朝的奸计得逞。
她飞快往家跑,原本因为这场大雨,她今晚应该住校不回来的,现在一切都要按照她的心意来。
经过村口,在于老爷家院门口坝上,赫然停着一辆大眼炮。
这时候的汽车不是苏国的就是德家的,要么就是米国的,两只车灯很大,像是蛤蟆的大眼珠子,被称为大眼炮。
于湛秋多看了两眼,这种老式笨重的汽车还挺稀罕的。
就在她即将从车边走过的时候,一块烂泥巴砸到她身上,一把嚣张的嗓音响起。
“乡巴佬你看什么看,我家的汽车是你能看的?”
于湛秋听到这个音色,年久的记忆就被调动出来。
“有璋,不要惹事。”
“姆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快无聊死了,你看我胳膊腿上都是蚊子咬的包。”
“哎呀,我跟你说了要把香包挂在身上,你非不听,看看,遭罪了吧,过来我这里有风油精给你涂一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