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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骨樊笼 第158节
    后来福婆说,如果他没昏倒的话,会经历“点香”的倒数第二阶段,这一阶段,叫“回光返照”,也是可以施救的最后阶段。
    这个阶段,人会清醒,会突然有精神,但整个人绝望而愤怒,轻的指天骂地,重的掀桌摔碗。
    这里没有桌碗让肖芥子掀翻,她只能骂,魇神都已经让她骂了几次了。
    “我是脑子进水了才相信这些屁话!我治病不去医院,跑来什么狗屁的魇神庙!”
    “我真是个蠢货,陈琮,你说是不是?一个脑子正常的人,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么飘渺的事上?最后的时间,我特么干什么不好,要来这里瞎折腾?”
    陈琮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他眼里含着泪,把她凌乱的头发拂到耳后。
    不远处,神棍打着手电,没头苍蝇般在洞里乱看乱找,这里到处都有涂抹、刻字,应该是那些进过魇神庙、在此闭关的人留下的,神棍坚信其间必能找出些什么,譬如“魇神开眸的操作手法”。
    但这儿太大了,像大剧场一样空旷,跑一圈要好久,所以神棍就跟被火点了似的,这里凑一凑、那里瞧一瞧,嘴里还念叨着:“开眸啊,怎么还不开眸呢。”
    就跟多念叨几次,魇神开眸这件事就能成真似的。
    花猴站在入口处,想下来帮忙又不敢:春焰动作够快的话,可能已经突破那堵石墙了,他守住入口,好歹是个保障。
    “什么狗屁魇神,谁都没见过它!它睁不睁眼关我屁事,也许这世上,压根没这么个东西,都是谣言!假的!”
    陈琮还是觉得,在魇神的地头破口大骂不太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得身上都燥热了:“要么你睡一下呢芥子?入梦入石,你是不是就能看到魇神了?”
    肖芥子看着他,如看傻子,顿了顿,又咯咯笑起来。
    “陈琮,你是傻吗?那根本就不是魇神!”
    “你没听神棍说吗,魇女是怎么挑选出来的?附近的女娃娃,都要凿一块石头回家,谁在石头里看到了人面蜘蛛身的魇神,谁就是魇女。凿了那么多石头,出过那么多任魇女,难道每一块石头里都有一个魇神?”
    陈琮如被冰雪。
    他确实是傻,当时,为什么要选择继续进庙呢?他如果不那么畏首畏尾,不顾一切地带着肖芥子杀出去,也许,也许此时已经到了山下、快跟禄爷他们汇合了。
    不行,这种时候,不能去想如果,越想越乱。
    陈琮定了定神:“试一试呢?就算那个不是魇神,也一定很特殊,至少是个尝试的方向吧?芥子,我帮你,帮你快点睡。”
    他伸手出去,挨向肖芥子颈后,然而,刚刚触到她的头发,肖芥子身子一僵,不动了。
    是真的不动,陡然间,一动不动,仿佛机器人被关停了开关,眼睛都还是睁着的,刚刚他替她拂到耳后的发丝,有几丝没挂住,又慢慢地拂下来,像镜头里的慢动作。
    陈琮被吓住了:“芥子?”
    就在这时,洞口的花猴忽然大叫:“过来了!他们过来了!”
    那扇沉重的洞门,已经被他挪到了洞内,勉强能够挡住洞口,他喊完话,立刻咬紧牙关,头抵肩压,死死顶住。
    很快,门上就传来沉重的踹砸声,声音沉闷,在阔大的洞里反复震荡,分外瘆人。
    如果大灯在,兴许还好,花猴身子干瘦,力量有限,压根抵不住,人随门震,几番趔趄,看起来像片可怜的、颠扑着的叶子。
    神棍看出花猴抵不住,使出浑身的力气往洞口跑,连滚带爬地上了台阶,帮着花猴一起抵门,又回头声嘶力竭求援:“小琮琮,你力气大,快来帮忙啊!”
    花猴非常感动于神棍的援助,然而这帮助收效甚微:下一秒,就听轰的一声,门被踹翻,他和神棍两个收不住,一前一后地从台阶上跌滚下去,又在台阶最底下叠罗汉摔成一团——不过,还好,好过被那扇门砸中。
    花猴喘着粗气,扶着龇牙咧嘴的神棍从地上站起来。
    洞里头虽然散落了照明棒、头灯以及手电,但亮度还是不足,花猴只隐约看见,洞口陆续走进四个人来。
    最后进来的那个,背着手、佝偻着腰,不紧不慢。
    真是胜似闲庭信步。
    ***
    陈琮听见神棍的呼喊声,原本也是想做点什么的,但起身的刹那,肖芥子突然仰头,双目血红,死死盯住高处。
    他觉得有哪儿不对,也抬起头看。
    魇神庙的洞顶之上,悬着一个巨大且若隐若现、透明水痕般的胎儿,姿势是蜷缩着的,像恬静地躺在母体之中,肚脐处还垂下一条弯折的脐带。
    陈琮头皮发麻,他忽然想起李二钻的那颗钻石。
    身侧窸窣,肖芥子也站起来了,她伸手理了理头发,又捋平揉皱的衣服,冷冷说了句:“什么狗东西,跑到这儿来了。”
    头灯的光亮给对面的石壁投上一个巨大的诡异黑影,光看那么多蠕动着的步足,陈琮就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那是一只蜈蚣。
    第142章
    依陈琮的经验, 现在要么是在李二钻的石头里,要么就是那块石头所谓的“能量场”侵入了这儿,不然, 洞顶不会出现那颗钻石中标志性的胎儿包体形象。
    前者说不通, 大家好端端的、又没有入睡, 怎么可能进了李二钻的石头呢?
    后者他能理解, 这里毕竟是魇神庙,李二钻的石头又极有可能是特殊的五色石, 到了这儿, 有超出既往认知的诡异现象也不奇怪。但关键是,魇神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呢?这是你的地头啊, 不应该立马把这登堂入室的狗东西给打出去吗?
    ……
    神棍也看见那条蜈蚣了。
    其实没有山壁上的投影那么巨大, 但身长至少也在两米多, 整体呈扁平的长条形, 目测从头到脚有二十多个环节, 头部暗红,长有长长的两根触角, 跟京戏扮相里的雉翎似的,背部略显棕绿, 每个体节都有一对黄褐色、弯作钩形的步足。
    太恶心了,这是从哪个疙瘩缝里窜出来的啊, 神棍一阵反胃,说话都哆嗦了:“咱能驱……驱赶这玩意儿吗?”
    他记得山鬼有一套能躲避乃至驱赶野兽的符咒口诀, 进出深山可免兽侵兽扰。
    花猴也没了头绪, 真要是普通的野狼豺豹, 他或许还能设法赶一赶, 但这东西不像啊。
    他只能尽量回忆有关蜈蚣的种种:“蜈蚣是有毒的, 肉食,性凶猛,动作敏捷,要小心它那腭牙还有钩爪,咬一口或者抓一下子,都是有毒的。不过一般……”
    后半句话咽回去了:之前看过的资料上说“一般不致命”,指的是那种十来厘米长的小蜈蚣,这种巨型的,他感觉被咬被抓,分分钟都能归西。
    ***
    陈天海目不转睛地看那条身子正由蜷缩转为舒展的蜈蚣。
    不愧是五大之一,跟他们这种虾兵蟹将就是不一样,一进洞,声势浩大、气场全开,俨然是要“杀神”的气质。
    就是……
    他的目光在洞里快速扫了一回,眉头渐渐拧起。
    春十六把他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了:“魇神呢?”
    是啊,魇神呢?对头都进洞了,打上门了,你也该现身了吧?
    ……
    那条蜈蚣舒展完毕,浑似人立,笆斗般的脑袋慢慢转向了肖芥子。
    它的眼睛在头部背面两侧,黑漆油亮,口器在腹面,从这个角度来,颇似一张人脸,对视之下,陈琮只觉头皮过电一般、险些吐出来。
    他喃喃了句:“魇神呢?”
    也该轮到魇神出面对付了吧?
    肖芥子轻蔑地笑了一声。
    “狗屁魇神,从头到尾,就没人见过它!也许,它压根不存在吧。陈琮,你们走吧。”
    陈琮猝不及防:“啊?”
    他转头看肖芥子。
    肖芥子在笑,面色绯红,眼神迷离,仿佛喝多了酒,眉目之间居然多了几分绮丽的妩媚,她伸出食指,遥遥地微点向蜈蚣的头:“你看见它的眼神了吗?找不到魇神,它就要来找我啦。谁让我这个倒霉蛋,是什么魇女呢。”
    她周身发烫,仿佛脚踩云雾,整个人的感觉却好极了,有一种“入目皆凡人,唯我是真神”的睥睨之感。
    姜红烛跟她讲过,这是“点香到头、送你登仙”。
    她尽力了,到头了,撑不住了,那就疯着来,打一场疯仗吧。
    “谢谢你们陪我来这里,走吧,快走,我来断个后。你们还是有希望出去的。”
    陈琮眼前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嘴唇微颤:“芥子?”
    肖芥子没再看他,手指翻转,依然朝向那条蜈蚣,往内慢慢勾了两记,像在招猫逗狗。
    陈琮听到她嘴里喃喃念了两句话。
    ——我是肖芥子。
    ——陈琮,棍叔,猴哥,不能杀。
    下一瞬,伴随着神棍和花猴的失声骇叫,那条蜈蚣毒龙探海般直窜过来,肖芥子早有准备,一把推开陈琮,自己也朝另一边避了开去。
    蜈蚣一扑不中,自两人中间迅速蹿游而过,几十只步足由前而后快速蠕动,仿佛龙舟上急划的木桨,窸窣声里带起一股微腥发臭的浊风。
    陈琮踉跄半跪,这一下太猛、挤压到伤口,疼得他冷汗直冒。
    他死咬牙关,顺手抓起一块石头,向着蜈蚣就砸。
    没砸中,擦着头边过去了,那只蜈蚣只身形略停,头上的两根触角晃了晃,应该是对他毫无兴趣,重又窜向肖芥子,贴地爬行,像极了飞速游走的一匹长布。
    肖芥子咯咯笑着,两手撑地,身形极快,忽左忽右,两三轮假动作之后,蓦地贴地翻滚,那只蜈蚣又扑了个空。
    陈琮急得冒火,他棍子丢在了石墙那儿,手上又没个趁手的装备,只能不断捡石头去砸,试图干扰蜈蚣,但即便偶有砸中,也像是砸在了硬壳铠甲之上,发出“砰砰”的声响,连个印子都没留。
    花猴和神棍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花猴大吼:“蜈蚣视力差,头上那两根是辨向的!攻头,还有腹部,腹部软,肖小姐,接着!”
    他离得远,来不及近前,边吼边把自己的腰刀大力扔了过来:对付这么个凶险玩意,肖芥子和陈琮居然都是赤手空拳,看着太急人了!
    然而这一扔扔了个寂寞,肖芥子压根什么都没听到,她死死盯着蜈蚣,冷笑着身子微偏,那把刀打着旋儿飞过去,咣啷一声落到了不远处的地上。
    连刀都不要,这是个什么不要命的打法啊。
    陈琮的一颗心直往下沉,但也知道肖芥子现在疯劲上头,跟她喊话也是白搭,只得自己飞奔着过去捡刀。
    ***
    春十六越看越是心慌。
    这不对啊,魇神呢?她的设想里,看到的应该是魇神迎敌,追着魇女打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把她给打死了又能怎么样?
    她忍不住看向陈天海:“这要怎么办?”
    陈天海没吭声,面色阴沉,两条阴鸷的法令线一路延过嘴角。
    不知道,但这一次,看到了没见过的,总比上次要强。
    他说:“耐心点。我就不信魇女都要死了,魇神还能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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