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人之地,无边之境,无光之下,才是真实的自己。
宴玦表情冷漠,心沉如脚下之泥,就算投进石粒,也无法掀起波涛,催生任何激烈情绪。
对黑暗的胆怯,对无知的恐惧,对困境的挣扎,作为一个正常人应当出现的一切情绪,通通都是转瞬即逝,一晃而过。
还有爱、恨、嗔、痴,皆如浮空薄云,灵光乍现,然后风烟过眼。
他什么也留不住。
可所有人都该有广袤的七情,该有无边的六欲,该是踏浪激起,尽兴而归......
而缺乏感情,天性麻木的怪物,会被驱逐,会被泯灭。
宴玦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不合群的异类,知道真实的自己不会被接受。
他需要隐藏。
于是他划破手腕,用自己的血染红淤泥,将其雕塑成血肉装点空白,又用刻薄傲慢的语言粉饰其外,伪装成最显而易见,过目不忘的性格。
最后,用最宏伟广阔、难以推翻的理想和志向来应承每一束投来的质疑目光和打量视线。
他活成了一个最应该成为的人,他掩护自己拥有了完整的感情和人格,并因此顺利度过了目前为止所有的人生。
不出意外,宴玦会一直这样伪装地活着,说服每一个人,让虚情变成无法堪破的实意。
可本该是空空荡荡的前方却在一夜之间生长出了一个巨大的茧,由真实血肉织造而成的茧,紧紧闭合,又有无限生机。
流淌着殷红,弥漫着腥香。像心脏一样剧烈地膊动,震荡出直刺魂魄的扑通声响。
咚——咚——
顺着节奏的韵律,死寂的泥沼里漫生出了黑色的芽。
“宴玦——”
宴玦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可四周环顾,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宴玦——”
那道声音再次出现,宴玦敏锐了五感,发现那声音来自正前方。
来自茧中。
-
宴玦猛得从床上坐起来,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重尘缨原是侧对宴玦躺着,被这动静惊醒,陡然睁开眼睛,又被正对窗外的阳光晃得再次闭上。
他摸索到宴玦的衣袖,信手拉了拉,语气含糊地问道:“怎么了?”
宴玦摇了摇头,可心海里的灵力却异常躁动,闷在胸口,越发膨胀。他把这异动强行压回去,低声应道:“没什么。”
重尘缨终于适应了光线,胡乱揉了把眼睛,坐起来看向了宴玦。
那根扎着银扣的小辫子落在胸前,落在朝阳里,隐隐闪着光。
重尘缨抬起手,把它捏在手心里慢慢摩挲,放缓了语气:“做噩梦了?”
宴玦没说话,也没把脑袋偏过来看他。
“跟我睡你就做噩梦?”重尘缨扬起音调,带着些许揶揄,连带着落在屋里的阳光都无声雀跃了起来。
但宴玦依然没有反应。
重尘缨神色一凝,忽然也不开口了。他用掌心捏着宴玦的后脖颈,让他偏头转向自己,定定地看了片刻,忽然问道:“要接吻吗?”
宴玦终于扬起视线,对上了那双暗光闪烁的眼睛。
这人刚刚睡醒,头发还披散着,恣意的卷发零零碎碎地落下来,挂在耳廓,悬在额前,越发张扬,像是一幅狂笔草绘的画。
“嗯......”宴玦轻轻应了声。
重尘缨立刻倾身吻他。
胳膊圈禁后腰,手指钳制前颈,是最有安全感的掌控。
哪怕没有使劲,只是贴着皮肤,可密实的温度覆盖下来,宴玦还是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像冰和火一样碰撞在一起,绵延出无限动荡的沉烈呼吸,撕咬、啃噬,血肉交融再合二为一。
可越是依赖,越是纠缠,宴玦心底躁动的灵力便越发沸腾,甚至隐隐有了爆发的趋势。
他猛一偏头,从这个越陷越深的吻里挣脱了出来。
重尘缨眼底发沉,对他的拒绝视若无睹,掐着他的腰不容拒绝地再次往前凑,企图接上这叫人眩晕的快乐。
但他越靠近,宴玦便越往后仰。
直至半挪半挡地退到床沿上,随时就能栽倒下去。
宴玦呼着发烫的气,一哽喉咙,干脆抬腿起身,赤脚站在了地板上。
那凉飕飕的触感让他迅速醒了神,只剩下一口接一口的干喘。
重尘缨彻底没有了目标,混沌的脑子终于捋清了思绪,半梦半醒地抬头看向了宴玦。
“宴玦......”他哑声开口,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强行打断。
宴玦克制着即将翻涌而出的灵力,尽量平缓地碰了碰他的额头,低声说道:“抱歉。”
接着便捡起昨夜里落在地上的衣服,飞速穿好外袍,近乎慌乱地快步走了出去。
剩下重尘缨枯坐在床上,双眼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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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玦料想重尘缨必定会找过来,便没回自己房间,另外寻了一间没人又偏远的阁楼闯了进去。
紧绷的弦才略微松下的一瞬间,压制的灵力便如汤汤江海,破开聊胜于无的堤岸屏障,从宴玦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宴玦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他无法控制灵力的外流,也十分清楚如果任由这样下去,如此浩大的灵力漩涡无所隐瞒,便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但那澎湃的灵力却没来得及溢出去,便被瞬间笼罩而下的黑雾尽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