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深觉得好笑,却没能真的笑出声,他紧着声音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是魏士谦的儿子,你就不会那么对我了,是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宋持怀擅长说谎,也毫不怀疑自己玩弄人心的能力,否则魏云深当初不会直到最后一刻都仍不敢相信自己在做局害他,否则凌微不会到现在都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要仰他鼻息才能苟活的“有有”。他习惯伪装自己,没有本真、没有自我,只看自己需要什么、别人愿意看到什么,再将自己包装成别人想要的样子与人交往,占尽便宜,无往不利。
这回跟之前任何一次都没有不同,宋持怀心头忖度,正备好了说法,刚一抬头,视线却被魏云深黑深如曜石一般的眼睛给吸了进去。
他突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刚涌到喉头的话化作飞烟消没。宋持怀哑着声,突兀地沉默下来,这沉默代表了他的态度,魏云深道:“你看,你现在连说谎都不敢。”
宋持怀别开目光:“我没说谎。”
魏云深不听他狡辩:“你要投诚,却没有真心,我要怎么信你?”
宋持怀道:“你如果想,可以把它剖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魏云深看着他,似乎在猜测宋持怀是真这么想还是只是用言语刺激自己,半晌当真抬起了手:“好啊。”
夏天穿的衣服本就单薄,少年轻易摸到了宋持怀膻中穴点位置,然后往左推开,他的手掌瞬间就包裹住了其间跳动的温热,感受着那处一下比一下有力的撞击,魏云深突然咧开了嘴。
充盈的黑气在他指尖跳跃,仿佛下一息就要将宋持怀开膛破肚。魏云深手指收紧,他毫不客气地将手往下按,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隐忍的闷哼,少年看都不看,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这颗似乎并不存在于宋持怀身体里的心脏,他的指甲已穿透宋持怀那两层薄薄的衣料,温热的手指触碰到手底下冰凉的肌肤,魏云深感觉到宋持怀抖了一下。
“别怕。”他依旧没什么感情,不知道是在嘲讽谁,“不过开膛破肚而已,我经历过的,死不了。”
宋持怀眼底微暗,他调动了全身的灵力护住心脉,不肯再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感觉到被他手按到的地方已经破皮,宋持怀胸口处传来一阵麻刺刺过般的痛意,他咬着牙,突然狠下心将身体往上送,魏云深原本带着试探意味的折磨瞬间成了报复的谋杀。
那股痛意也被无限放大,宋持怀从来不是多吃得疼的人,此刻胸口被贯穿一半,如月似华的衣服被潺潺鲜血染成深红,他却硬是一声痛都没喊,只是颤着问魏云深:“怎么……不继续刺?”
变故发生得太快,魏云深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滞和惊悚,而后手忙脚乱地拿手去捂宋持怀的伤口。他双眼瞬间爬上赤红,也终于没办法再继续假装从容下去,他看着面容渐渐失去血色的宋持怀,低吼道:“为什么不躲!”
宋持怀笑着看他,似乎终于有些释然:“这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的多了去了,你以为你能还完吗,你以为你死了一了百了,往前种种就能两清了吗!”
他声音越来越大,到后面竟逐渐演变成宋持怀从未见过的失控。魏云深死死地抱着宋持怀,温热的血如水一般从他指缝流出,他一边查探宋持怀的生命特征一边低骂:“你是不是蠢,我想让你死早杀了你了,为什么留你到现在?你以为你死了能改变什么?你以为我会愧疚后悔吗?错了!该愧疚后悔的人是你才对,你凭什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躲,为什么要主动送上来让他杀,为什么说后悔了,却不选择活着赎罪,而是想要拿命相抵?
为什么自己都被他这样对待了,却仍舍不掉最初伪装出来的那点好,直到现在都犯贱地想要补救跟宋持怀的关系?
为什么要怀疑宋持怀,如果刚才他不说那样的话,不故意试探,是不是……是不是现在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体内的灵气倾数转为煞气,魏云深抱着怀里的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法替他止血。两人相拥的身下、榻上、青石地板表面,无处不见浓稠绵密的鲜红,魏云深一身黑衣都被染成深色,温热的液体浸没衣衫过后便成了无情的冷,他却仿若未觉,只是就这么抱着宋持怀,仿佛什么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地宫里的夜火被这冲天的魔气吸引过来,没有温度的暖光色光团仿佛获得生命。他们从窗口飘进、从门缝挤入,然后合聚在魏云深身边,这些夜火带着某种说不清楚的安抚的能力,似乎来自久远以前的悲鸣。
魏云深某瞬错神,他的耳畔不断响起听不明白却又令他倍感亲切的声音,那道声音仿佛有种魔力,魏云深周身暴乱的灵力逐渐被安抚下来,他感觉到本以为只是为地宫照明的夜火融入自己,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温热的流水淌过全身,又像被柔软的云层包围,魏云深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觉得自己人生经历匮乏,竟没有一种曾经感受过的情绪能描绘出现在的感觉。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母亲。
很奇怪,魏云深生来就是孤儿,唯一见过的母亲的样子是从前在魏府时见到的魏家主母的样子。只是那个女人虽然极为溺爱她的儿子,面对他们这些似乎生下来就该送给达官贵人们取乐的下等人却总不好以颜色,魏云深讨厌她得要紧,所以从来没觉得“母亲”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在这一刻,这个曾经因讨厌的人而被他想得污名化的词语却一下变得神圣起来,魏云深从没感受过有母亲是什么感受,脑子里却只出现了这个词,仿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再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