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波动太难过了,像钩子一样将我带进房间。
“劳驾——”我敲了敲门。
放映间背对我摆弄一堆器材和数据线的是个棕发少年,服色上是学弟。骨骼纤细,转身露出清丽的相貌,虽然有几分五官立体,发色鲜亮的混血儿痕迹,总体上还是像亚裔更多。
他手上的电影胶片失手砸落,在地上失控地滚动起来,成了我和他之间的虚假防线。仔细一看少年冷汗都流下来了,闭上眼大喊“你不要过来呀”。
我:“……?”
这多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要配合地说一句“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我跨过杂乱的胶片带子,跌坐在地上的少年强迫自己睁开一只眼睛,眼前是我伸出的手,不是枪口也不是刀片,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借着我的力道被拉起来,居然踉跄地差点儿跌到我怀里。我委婉地告诉他:
“你死心吧,我虽然不霸凌无名后辈,但也不接受他们寻求庇护的投怀送抱。”
一个人的耳朵怎么能那么红,我至今百思不解。学弟敏锐察觉到我话里的条款:“你说你不欺负无名无姓的人…”
“没错,”我点头,“欺负弱者算什么本事,要霸凌,我只霸凌瓦利亚首领,彭格列十代目那种档次的男人,我听说他今年来西西里了,你是日本人吧,是跟他一块儿来的同学吗?呸,什么臭水产公司继承人,上学还带跟班。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看起来汗流浃背了。
“我随母亲姓,”学弟支支吾吾地说,“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姓氏。”
“好歹你听起来是嫡出,”我安慰他,“不像瓦利亚暗杀部队首领,他父母没结婚,按照天主教对神圣婚姻的看法,彭格列九代目又怎么样,没名分照样是庶出爹。”
“怪不得人家都说你霸凌xanxus啊!”
他冲我大喊。xanxus的出身是敏感话题,谁不知道他是私生子,母亲据传闻是性工作者,早早地就病死了。要我说嫖客难道能比妓女高贵吗?同样的一件事,性别视角不同,说法就能天差地别。
但我今天不是来讨论嫡庶的,我问学弟有没有推荐的电影打发时间,他说:“我并非社团负责人,只是想趁人少的时候重温一遍喜欢的电影,不介意的话要加入吗?”
“名字?”我避开他清亮的眼睛。
“《狗镇》,主演是妮可·基德曼。”
“你的名字?”
他笑起来了,微笑的样子像一朵蒲公英:“纲吉,我就叫纲吉。”
电影开场。
[第一幕]
不详的枪声,追杀的黑手党,和慌不择路逃进狗镇的富家女。妮可·基德曼饰演的格蕾丝衣着凌乱却高贵,拥有纯净的金发和不容侵犯的美。
很少会有人拒绝帮助这位落难的女郎,起码狗镇出身的青年汤姆不会。在后续的相处中,凭借汤姆的积极和格蕾丝的诚恳,他们博取了狗镇人的同情与好感,格蕾丝成功留下来了。
这位年轻女士柔韧,向往自由,具备极高的道德标准。她宁可做一个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村妇,也不愿回到父亲身边,当生杀予夺的黑手党继承人。
当一名帮凶。
狗镇的质朴和心善,此时她乐观地赞美道。
……
我鬼使神差瞥了一眼身边的纲吉,黑暗中,荧幕灯光微弱地笼罩着他的五官,衬托得少年神情惨淡。手指也不是放松地搭在扶手上,而是骨节泛白,蜷缩着紧紧揪住裤腿的布料。
他在强迫自己看,而他居然说这是一部他喜欢的电影。
[第二幕]
作为回报,格蕾丝兼任教师、农民、看护、聊天对象…每样做得不多,但是她都得做一些。
一段时间后,她耗费全部的积蓄买下杂货铺的瓷娃娃,七个从前她觉得俗气现在却视若珍宝的丑娃娃。不得不说起码就审美而言,她逐渐融入了狗镇。如果良好的状态保持下去,或许有一天她会嫁给汤姆,彻底融入进来。
但令人难过的是,黑手党对她穷追不舍,他们颁布通缉令,企图陷害和孤立这位无辜高洁的女士。因为风险拔高,格蕾丝融入狗镇的难度加大了。
她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劳动。
格蕾丝从每样工作一小时,逐渐增加到两小时,三小时…狗镇人变得贪得无厌,然而出于对权力和黑手党的排斥,她始终忍辱负重。拒绝成为父亲的帮凶——这是格蕾丝在发掘了狗镇的丑陋与精神贫瘠后,坚持下来的唯一理由。
直到有一天,她教导的一名孩子诬陷她虐待,以及孩子的父亲强.暴她并诬陷是格蕾丝勾引。那位神经质的母亲兼妻子举着格蕾丝心爱的瓷娃娃,口气宽容地对她进行惩罚:
“我就厚道一些,先砸碎其中两个,要是你能忍住不落泪,我就住手,听明白了吗?”
格蕾丝被另外两名村妇架住强迫目睹,到目前为止她有相当多压抑情绪的经验,从未觉得情绪难以控制。
可她还是哭了。
现在,格蕾丝只剩下两样职能——她是全村男人发泄性.欲的对象和女人孩子们玩弄的洋娃娃。再后来,格蕾丝像母狗一样被套上颈链和脚铐,作为防止逃跑的必要措施。
其实没有必要,她平静而死寂地想,自己根本不会逃跑。
……
看到这里我打了一个冷颤。但是身边的学弟表情依旧镇定,仿佛最恐怖的情节还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