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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时间,方才向前疾奔的修士皆瘫倒在地,横七竖八地落满石阶。
    雪团飘落,滚在熟睡弟子的衾被上。在一片惊愕的死寂间,那圆滚滚的白团绽开了几瓣。一对粉嫩的长耳像芽苞般轻颤着露出,一对儿红玛瑙似的兔眼滴溜溜转着。那是只兔子,却又不似寻常的白兔,浑身的毛发似落满胧胧月光。
    “莫…莫非这是…甚么妖物?”
    有修士惊惶道。能在一瞬间将众修士踹落在地,这白兔的法力不容小觑。可说是妖魔,却又显得光洁神圣,遍体似溢满银辉,看着便不像可亵玩之物。
    不少势家都能降灵伏妖,收得一二只山中异兽。但这兔儿不似从荒山草泽里收来的,倒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一般。
    衾被里忽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谢了,玉兔。回来罢。”
    白兔听了这声音,慢腾腾地挪了过去。那先前睡进衾被里的无为观弟子打了个呵欠,伸手提起它后颈,放进怀里。玉兔化作了一团皎皎月光,流水似的泻在了那门生的道袍上,在袍袖边变作银线绣的纹样。
    门生钻出衾被,伸了个懒腰,扶着础石爬起来,懒洋洋地挨在内柱旁。众人这才望清他的模样,此人头裹紫绢巾,身披大氅,本该是个眼目清秀的男子,两眼却似被米糊粘着般,耷拉着睁不开。
    玉兔从他袍袖里探出头来,细声细气地叫道:“我才不是妖物,我是玉兔!”
    众修士瞧得目瞪口哆。广寒里的玉兔,怎地就落到了人间?无为观里有个曾升天入紫宫的大师兄、如今有个能崩天裂地的祝阴也就罢了,怎么连守门弟子都尚且能将神物豢养,像养条叭儿狗似的留在身边?
    无为观门生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望天,软泥似的又要顺着内柱滑下去了,从后方却突地伸来一只苍白而劲瘦的手,扯住他的后襟。
    无精打采的门生被扯得一个趔趄,仰头一望,正恰望见祝阴笑盈盈的面庞,覆眼的红绸在风里飘拂,像两道游弋的虹彩。
    “迷阵子,随我来一下。”祝阴说,扯着他不由分说地便往圆台上拽。
    这叫迷阵子的门生老不情愿,嘟哝道,“祝师兄,又有甚么事儿?我困啦,要睡上三天三夜才能好。若不是甚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休要叫我……”
    祝阴先伸手在他额上轻轻一掸。迷阵子踉跄了一步,却见这覆眼少年回首一笑,笑意鬼气森森:
    “大师兄回来了,这事还不够惊天动地么?”
    -
    随着身前的红衣弟子一步步登上圆台,眼前苍天渺远,斜风细细。
    阳鱼眼处跪着一人,身影孤仃仃的,素白的袍角扬起,在穿拂林间的寒风里像一朵小小的飘萍。
    先前正于其上切磋宝术的修士被祝阴猛地伸手,牵住后襟,往台下抛去,惊叫着摔了个四仰八叉。祝阴领着迷阵子,往那跪坐着的人影走去。待走得近了些,迷阵子方才发现那是个着鹤袍的弟子。那弟子亦抬起张脏污的脸,与他对视良久。
    迷阵子望着那灰不溜秋的面颊,困乏地眨了眨眼。
    “…大师兄?”
    他迟疑地叫道,生了锈似的脑筋迟缓地转动。听祝阴方才所说,他心里已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再见这人时,倒是将那蒙灰的五官与记忆中的那人对上了。
    易情正因身上的摔伤和腿伤咬牙忍痛,朝这弟子一笑,“…是……是迷阵子罢?你还认得我?”
    他跪倒在微言道人脚下,胖老头儿不放心地牵着缚魔链,掌心里冒的手汗将链身蹭得滑溜溜的。
    祝阴在旁微笑颔首,问:“迷阵子,你认得他么?你觉得,这缚魔链牵着的不是个化形的妖物,而是咱们的大师兄?”
    迷阵子歪着脑袋,将易情左左右右地打量了半晌。良久,那总似睁不开的双眼阖上了,他道:
    “我这人脑瓜子笨,总是很困。连醒着和睡时都分不大清,更别提能不能辨清这是不是大师兄了。说是像,确是很像,可我也笃定不得这人是不是大师兄。”
    这叫迷阵子的弟子爱睡,成日里幕天席地,闭眼的时候多,睁眼的时候少。易情往时见他,这厮常把着笤帚,在山阶上站着瞌睡。
    易情急了,见这叫迷阵子的弟子也不敢认他,拖着瘸腿爬起来道:“我攮你俩娘的!你们是合着伙想来耍我?我几年前方从这门里踏出去,你们光认那个升天光耀宗门的文易情,倒不认我啦?”
    祝阴背着手,踱步到他面前,抿唇一笑:“大师兄久别无为观多年,道人与迷阵子师弟都难以与您相认,真是教人难以不起疑心。不过,既然‘大师兄’自证之心甚切,小弟便问您几个问题。”
    “你问。”易情仰着脖,像一只骄傲待宰的青头鸭。
    “第一,师兄是几年前离开无为观的?”
    易情面上忽而渗出细汗,支吾了一阵,他道:“…记…记不大清了,三年?五年?”
    见围着他的无为观诸人神色渐疑,他打着哈哈道:“天廷的时候、季节和人间不一样,我怎么能记得清楚?”
    祝阴笑道:“连出观的日子都记不清,真不愧为传闻里博闻强识的师兄。第二个问题,师兄既然上了天廷享福,为何又下到这人间来凑咱们小小无为观的热闹?”
    “我来体察民情。”易情眼珠一转,道。
    赤衣弟子呵呵一笑:“看来师兄没在天廷挣得顶乌纱帽,官架子却是学到了。”他踱至易情身前,步子忽而重重一顿,冷声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