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竟就是离祝某最近的秽恶!”
倏然间,怒号狂风于四方涌起,潇潇风声犹如虎啸龙吟。祝阴怒火满腔,几近倾尽全身宝术之力,举手翻掌尽皆掀起急风。
易情将颈上铁链圈在臂上,甩到梁柱上,顶着风稳住身形。他一晃手,水墨自指尖流泻,在殿柱之间画起相结的长幡。
他顺着长幡攀到梁木上,正临祝阴头顶。先前他在入门比试时偷了许多刀片子,如今便用墨术在手上一柄柄地画了出来。
易情指间夹着五六枚刀片,从梁上一跃而下,向着祝阴头顶劈落!祝阴亦猝然抬手,风刃从袖里荡出。
眼看着两人将锋刃相接,可就在那一刹间,从旁忽而探来一柄洁白无瑕的纸伞,横插于两人之间。
疾风、刀刃在触及那纸伞时竟忽而消弥,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停手。”
晦暗里有人淡淡地说道,无一丝起伏,似是个年轻女子。
不知何时,她已立在了宝殿之中,裙裳雪似的洁白,仿佛不染半点尘埃。
易情和祝阴怔然地收手,满是尘土的面颊望向那在殿中兀然出现之人。
他们的师父,天穿道长正伫立在那里。
第二十二章 血雨应无涯
祭殿中立着个女子,着雪白霓裳,宝冠素帔,手持皮棉纸伞,面若冰霜。
一见这女子,易情与祝阴皆惊惶退却,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倏然消弭。只因这女子正是他俩的师父——天穿道长,是宝术独步天下、力抵刑天之人。
传闻她曾凭一己之力令道门百流跪伏,凭一柄纸伞轻而易举地将鬼王撕得四分五裂,也曾以凡人之身步过升霄天磴,所为种种在世人看来简直可称神迹。易情也时常疑惑,为何他师父不得升天,反倒是他这没出息的弟子得入天廷。
“师…师父……”
天穿道长冷然道,“都不许动。”
于是他们两人果真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也难出一口。
“你们吵架了?”天穿道长面无表情地道,“吵架不好。你们这些时日念书了么?”
易情和祝阴傻眼了,几乎猜不到她口里接下来会蹦出甚么话,如今只得讪讪地点头,齐声道:“念了一些。”
“读过《三洞经书》么?”
“略略读过些。”祝阴说。
天穿道长道,“里头有一句‘和气为神’,吵架会损和气,不好。书,回去重念。”
两人当即汗如雨下,唯唯诺诺地点头。天穿道长面上无甚神色,朱唇缓缓开阖,惜字如金。
自十年前天穿道长闭关后,易情便不曾见过她一面。兴许祝阴在这段时日间同她打过照面,易情悄然向祝阴送去一眼,却见这小子同样惶恐不安,俊秀的脸上渗出薄汗。
白衣女子望向祝阴,将伞尖一旋,指向易情,淡然地道:“祝阴,这是你大师兄文易情,他比你早些时候入门,不求你敬重他,但也不得看轻。”
祝阴唯唯连声,忙不迭点头。天穿道长又将伞尖一撇,指向祝阴,对易情道,“这是你师弟,祝阴。他在你升天时来了咱们观,以前也吃了不少苦头,你多担待些。”
易情与祝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怨忿。
“师父,你没弄错罢?”易情伸手揪起祝阴前襟,咬牙切齿,“这小子生得一副奸猾模样,心思又坏,定是哪个门派溜进咱们观里的细作,想把咱们观里压箱底的道藏、心诀窃了去!”
红衣门生也皮笑肉不笑,牢牢抓住易情颈间铁链不放,向天穿道长问道:“道长,您是不是认错了人,这妖物怎会是观中弟子?道长可还记得,初收他入观来时,他究竟是人还是妖?”
天穿道长先前正将伞尖横在他俩之间,听罢这话忽而将纸伞一开。撑开的伞面将剑拔弩张的他俩结结实实地弹开了几步,祝阴和易情惶然后退,只听得天穿道长说:
“我怎么知道他进来时,是甚么东西?”
祝阴傻了眼。但他又当即前迈一步,踏到天穿道长跟前,忿忿喝道,“道长,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留着个祸患在观中…!”
白衣女子垂着面,目光凛如霜雪,“你俩都是我的弟子。我的弟子是人还是妖,又有何妨?”
一时间,两人哑口无言。
易情将两手背在脑后,挑起眉头,笑嘻嘻地对祝阴说,“你瞧,师父都这么说了,你小子无话可说了罢!”
祝阴却冷笑道:“师父接纳了师兄,祝某却没有。非但如此,祝某一见师兄的面便心闷气短,浑身不适。只要师兄在观中一日,祝某便觉作呕。”
“我也有同感。”易情勾着嘴角道,“你对我做了许多恶事,而我,也恰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他俩对视片刻,目光在空里似能燃起激烈火花。陡然间,两人一齐出手!祝阴抬掌,袖里卷出拔山风势,殿中三尊泥塑像次第仰面翻倒,闷响声有若洪雷。易情扬手在两柱间画开巨大长幡,堪堪抵挡住风势。
两人双眼血红,目眦尽裂。只过了短短一月的光景,他们便像结下了深仇大怨,填胸怒火无处可泄,彼此都想撕破对方脸皮。
可还未等他们再进一步,天穿道长便不动声色地将纸伞一摆。只是轻巧一晃,两人便像鞠球般猛地弹出,撞在柱上,木柱格格作响,裂纹犹如蛛网般蔓开。
易情和祝阴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挣扎着仰头,只见白衣女子手中纸伞皮棉面忽而泛出莹莹白光,在空里纷裂。洁白的伞面分成五道灵光,明光中显出锋锐剑刃,在天穿道长身边飞蝶似的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