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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祝阴仍附在蛇身上,醉醺醺地摆头,打着酒嗝。三足乌衔着它尾巴,缠了几圈儿,将它挂在枝头,颇有闲心地打了个繁复的吉庆结。
    待打完结后,乌鸦欣赏了片刻,旋即满意地扑起两翅,飞入松林间。日光摇落,在松荫里碎成金珠似的光斑。青草萋萋,却有个白影静静地仰倒在其中。
    三足乌碧瞳一颤,赶忙伸翅飞去,在那白影上空盘旋。只见深草清露之间,有一人紧阖双眼,倒在松树之下。一身素袖羽服绉纹遍布,乌发披散,身下血迹斑斑。
    他腕上满是伤痕,血流不息,艳红的血水自石窟处一路迤逦而来,染红石阶,如稠密红带般拖曳于地。
    “喂,易情,易情!”三足乌认出了那人,焦切地扑过去,一迭声地叫唤。那手上的创口是以降妖剑划的,竟不会痊愈。易情面白如雪,一动不动,像一具死尸。
    乌鸦啄了他脸蛋几口,见他无动静,心急如焚。飞到溪边噙了口凉水,喷到他面上。反复了几回,易情低低呻吟,总算撑起沉重如灌了铅似的眼皮。
    睁开眼,灼灼日光落满眼帘,一时间他仍觉天旋地转。
    “我…”易情眯缝着眼,缓慢地道,“我昏过去…了么?”
    三足乌叫道:“你不是去寻灵鬼官了么?怎么又躺在了这儿?他们将你怎么了?”
    易情头痛欲裂,脑中似烧起了一片火。他望着天,声音仿若羽毛一般轻:
    “灵鬼官…已走了,再不会来了。”
    “为何不会再来?”鸟儿大惊,忙不迭问道。
    先前易情在堂屋里与它说了些悄悄话,于是它得知易情正在躲避灵鬼官的追杀。那时易情与它说,此夜定会有灵鬼官寻上天坛山来。而从他眉间浓厚的愁色看来,三足乌猜灵鬼官们于易情而言,是伙极难对付的强敌。
    一抹笑容在惨白的脸庞上浮现,易情道:“我同他们作了笔交易。”
    “交易?”
    “我设下圈套,教他们饮下有鬼王肉渣的茶水。以此作挟,想逼他们下天坛山。我有‘形诸笔墨’的宝术,若是他们答应,便能将他们肚里的鬼王碎片‘画’出,解了他们身上的邪气。”
    易情急促地喘了几声,缓了一会儿,道,“但龙驹…灵鬼官之首,他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的思绪慢慢飘远,像是飘回了风急月黯的昨夜。那时他被额上青筋隆结的龙驹发狠揪起前襟,像一块布片般在空中摇荡。龙驹盯着他,眼红如血。
    那时,夜阑人静,三清铃声荡了满窟,众人满耳尽是叮铃铃的清冽声响。
    龙驹恨声道:“大司命,您是说——若是卑职等人答应下了山,那便会替我等除掉身中鬼气么?”
    灵鬼官众人人眼泛凶光,如豺狼般将他围起,手中提的剑矛绽出寒光,仿若大张的獠牙。
    “对。”易情微笑着点头,额上却已冷汗淋漓。
    男人嗤笑道:“神君大人,您太轻看卑职了。您要威胁卑职,卑职也能要挟您。”他扭头问在旁的灵鬼官道,“另一队上山的,已寻到无为观中人了么?”
    有灵鬼官揖了一揖,道:“回龙驹大人,方才接了传音,说是已寻到了。无为观道长与其余弟子此时正于堂屋中用膳,堂屋外已布下我等人手,随时能一拥而上,将其杀毙。”
    灵鬼官们阴惨惨地发笑,望向易情的目光渐而不敬,像是在博戏中将樗木骰子掷了个好数儿一般,已然胜券在握。
    原来在遇见易情之前,龙驹已命他们兵分三路,分道上山,另两行人听着传音,随时候着龙驹吩咐。龙驹望向易情,冷笑桀桀:
    “如何,神君大人?卑职听闻,您未上天廷以前,便出身于朝歌天坛山。坠入凡世后,您还愿回到此处,想必是同这道观有深情厚谊罢?您要害咱们性命,我等也能要您昔日师长、同门有性命之虞!”
    魁岸男人笃定主意,若是易情轻举妄动,他便以无为观中人性命相胁迫。虽听闻大司命冷心无情,可龙驹却觉此神定有弱点可拿捏。神将虽不得随意杀伤凡人,可若是那凡人与天廷叛贼有所勾连,却也能将其格杀。
    他口气恭敬,却颇为凶恶。那健实臂膀将易情拎得两脚离地,竟似毫不费劲。数十柄刀剑抵在易情周身,刃铁犹如寒冰,冷意砭骨。易情却忽而一笑,双眸微眯,像弯弯的柳叶。
    “这又算得甚么,你以为我不曾料到这情形么?”
    龙驹双目一颤,瞳眸里映出白袍少年抬起的、骨节分明的手。突然间,他犹如春雷降顶,浑身如石般僵硬,暴喝出声:
    “你…你!”
    苍碧松林之间,三足乌正不解,却见易情虚弱地抬手。朦胧的晓气中,自松针间摇落的日光忽而凝滞于他指尖。光亮粲如晨星,从其间显出一本书册的形状,那是写着众生命理的天书。
    与昨夜面对龙驹时一般,易情往空里一点,翻开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书页。三足乌惊见洁白的纸面上除却与祝阴牵连的稠密红线外,竟干干净净,别无一条缘线。
    心头像被拴上了块巨石,直直沉坠下去。三足乌猛然转头,望向易情,只见他卧倒在一片芳萋草色间,漆黑如墨的眼眸映着阵阵松涛。低笑声从他口齿中泄出,盘桓在凉风里,继而变成一阵大笑。
    三足乌惊叫道:“你这是…”
    易情说:“我断了和你们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