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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师兄,早。”
    易情深深看了他一眼,阖上了双目,将寝衣拉过头顶,回道:
    “师弟,滚。”
    他可不想再让祝阴与他同睡一床了。看来祝阴这小子果真怀抱杀心,要整得他夜夜不得入梦,劳累成疾,继而暴毙在荥州街头。
    祝阴莫名其妙,伸手摇了摇他,“一大清早的,师兄为何对祝某口出恶言?昨夜咱们不是相谈甚欢,已然心照情交了么?”
    易情很困,眯着眼道:“情交个屁。小崽儿,快滚,别扰了大爷我的清梦。”
    听了易情这话,祝阴先是一怔,旋即横眉切齿。昨夜自己不过给了他点脸面,一个卑贱的妖鬼,竟敢还在堂堂灵鬼官面前拿乔。于是祝阴扯开寝衣,将易情踢下床榻。
    “你做什么!”易情摔在地上,脊背闷疼,勃然大怒,嚷道。
    祝阴笑眯眯地道:“祝某要给神君大人奉香了,奉香的时候,屋中不得有人入睡,都需洗净头脸。师兄,日头已照到屁股了,您怎地还没起来?”
    易情困倦难当,对他破口大骂:“拜你那半生子不熟的熊样神君去罢!你便是把头磕掉了,他也不会理你!”
    骂祝阴自己倒不打紧,但若是对神君出言不逊,祝阴便会暴跳如雷。易情还欲张口唾骂,便结结实实吃了祝阴一记拳头。祝阴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塞进了水桶里,旋着辘轳曲柄,将他放进井底。易情用“形诸笔墨”的宝术画短了井绳,爬出了井,乘着这厮外出杀妖魔的间隙,火冒三丈地冲回棚中,把神龛前的一碟刀头肉、一碗米饭吃了个干净。
    三足乌看着他吃贡品的举动,忿忿地叫道:
    “喂,你若是吃了那劳什子神君的贡品,待那祝浑球回来后,定会将你打个七荤八素的!”
    易情将神龛上的一碟鸡肉移到自己面前,拿两根树枝作筷,将鸡肉忙不迭地夹到自己嘴巴里:“那又有甚么关系?我不怕他!”
    乌鸦忿然:“就算你不怕他,吃了神前贡物,也会遭神罚的。”
    “遭神罚?”易情笑出了声,“你觉得文昌宫第四星神君会来罚我么?”他转头一望,却见三足乌死盯着他手中的吃食,眼中凶光大盛,涎水流到了脚底,这才明白过来。他想了想,掰下一只鸡腿,递给三足乌,又将一包油纸包的酥饼给了玉兔。三足乌当即两眼发光,倏地扑上前来,叼住鸡腿大快朵颐。罢了,动着油光闪闪的鸟喙,阿谀谄媚道,“不会,不会!那狗入的星君还巴不得把吃食全供给您!”
    黄昏时分,祝阴回来了。这回他手中提的是一目五奇鬼的头颅,这五只鬼时常一齐出动,在山林中吸行人精气,夺人性命。祝阴将它们的头颅割了来,喜孜孜地用麻绳串了,挂在棚前。云峰宫里便有这一规矩,哪位灵鬼官除魔,枭首越多,便越受人尊敬。祝阴虽只是一位小小都尉,可杀妖如麻,故而众神官也对他畏惧三分。
    他将五鬼头颅串在棚前,本意是要向易情炫显。可易情却蹲在火堆前,一动也不动,像是无暇理会他。
    见祝阴将那一串鬼怪头颅沾沾自喜地挂起,易情冷冷道:“血都滴污了我棚前的砖瓦,拿去丢掉。”
    易情发号施令的模样颇有几分威严,教祝阴想起了灵鬼官之首龙驹布令时的模样,如果此时的易情不是蹲在火前,翻来覆去地炙烤一条小鱼的话。
    祝阴踱到他身后,忽觉不对,流风拂过熊熊燃烧的柴堆,他认出了那里头烧着的不是柴薪,而是一块牌位。
    那牌位上以金漆涂纂着几个字儿:文昌宫第四星神君。
    红衣少年僵住了。易情却浑然不觉他的僵硬,只自顾自地翻着串鱼的竹条。
    “师兄,你拿的甚么物件生的火?”祝阴咬牙切齿,微笑道。
    易情说:“噢,方才生火的枣枝用完了,我腿脚不便,懒得再去寻柴薪了。看到屋里有甚么能生火的木头,便顺手拿了来。”
    “您不知道…”祝阴危险地笑着,“这是神君大人的牌位么?”
    “自然知道。”易情埋头翻着灰,“反正他也不会气,你急甚么?”
    祝阴捏着腕节,陡然一拳击出,砸在易情脸上:“可祝某会气!”
    易情被他一拳揍翻在地,一骨碌地爬起来,亦凶神恶煞地对祝阴拳脚交加,脚踢足蹬。他怀疑祝阴这厮爱的不是大司命,而是大司命的牌位。祝阴每日清晨都要虔心用绢巾抹拭那牌位,还会喃喃自语,絮絮叨叨地对那牌位说上半个时辰的体己话,一副痴情神色。神龛里常点了天香、返魂香,棚子里浓烟滚滚,不像是个人住的地儿。他受够了祝阴!
    可惜他着实体虚力弱,不仅没打过祝阴,还被这师弟揍了个遍体鳞伤。祝阴十分得意,不仅继续在棚子外挂血淋淋的妖魔首级,惹得行人退避三舍,还在香炉里多添了些香,将竹棚烧得云雾缭绕。易情见他嚣狂,大为不满,便回回都将神君的牌位丢进火堆里,当柴薪烧。他俩关系逐渐恶化,时而对对方破口大骂,恶语频出。
    即便如此,祝阴却揽下了备一日膳食的活计。祝阴嘴刁,吃不惯稗稻干饭,偏要做糖醋软熘鲤鱼、炸酥肉、白茸义菜,样样求八珍玉食,教哪怕失却味觉的易情也吃得十分满意。可除此之外的事儿,没一件让易情顺心。
    动拳脚的时候多,心肝又因郁结隐隐作痛。易情的伤迟迟未好,头痛又日益剧烈。他总算受不住了,对三足乌道,“走,咱们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