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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
    “是我,文坚。”
    那身影俯在他耳畔,轻轻地嘘声,“你别着急动作,我不一时便要走了,你悄悄儿地听我念一二句话便好。”
    于是文坚安静下来了,然而心头充盈着悲伤与恐惧。这真是一场梦么?待说毕了想说的话,小泥巴真会如露晞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身影道,“你一定在怪我,为甚么将天磴的后半程全交予你来走,为何要为寰宇六合除去荒灾。文坚,那本是我的心愿,如今却假手于你。你是不是一直以来很辛苦,很难过?”
    那细语声如一阵春风,拂去了文坚这段时日里的心酸倦怠。可他忽而泪如泉涌,一直以来,他疯也似的攀上天磴,修筑紫宫,便是为了追赶小泥巴的身影,无人体恤他的苦累。如今那声音这般一说,伤悲便如滚滚山洪而来,淹没他心头。
    “文坚,我本不欲让你苦累。可我是这样想的:愈是漆黑阴晦之处,便愈需有光烛明。”小泥巴的幻影蹲下身来,道。“直至今日,我也对上天磴一事不曾有悔,我愿为天下人铸成神迹。”
    口齿间的无形枷锁似是松开了,文坚流着泪,轻声道。
    “可我不愿,凡人不曾对我好过,我为何要对他们鼎力襄助?”
    “我不便是凡人么?师父、微言道人也都是凡民,难道咱们怠慢你啦?”
    “可你们仅是两万万凡夫中的寥寥几人,只是为了你们,我便要救整个世道么?”
    “是啊,就当是为了咱们罢。”小泥巴的幻影坦然笑道,他在文坚身前趺坐下来。“为一木而植万顷林,因一石而成千丈楼。文坚,我也与你一样,不是先爱天下方爱亲朋,是因他们而爱世人。我想让他们活于物阜民丰之时,世无祸难疫疾、饥馑荒年,这便是我的心愿,这样听来,是不是很自私自利?”
    “并不自私。”文坚摇头,“这是一个宏愿。”
    “但是若能这么想,你心里便能好受些了,是么?”
    文坚点了点头。小泥巴的幻影轻拍他的肩头,绽开一个清浅的微笑。“咱们说好了,往后,你来做神仙和主子……”
    “我来做你的下人和巫祝。”一个吻轻轻落在额上,像栖落花枝的蛱蝶。“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文坚猛然睁眼。
    桥外狂霖大作,风怒掀屋。乌云重重,像厚絮子般压在头顶。天漆黑如帷幕,哪儿见半点月光?方才的一切果是一场梦,小泥巴的幻影如青烟般散了。
    他垂头,却见小赤蛇不知何时已缩入怀里,盘得如一只簸箕,合目深眠,砸吧着嘴,睡得香甜。
    即便是在睡梦中,小蛇也在迷迷瞪瞪地一迭声叫着他。
    “神君……大人……”
    文坚心里忽像被刀割了一记,汩汩流血。他抱紧小蛇,泪落潸潸,失声痛哭,哭声湮没在滂沱雨声中。一重天下,黎阳、荥州、安阳、汴梁被顽云黑风裹覆,四野暴雨如注,水浪如鲸蛟腾跃。而在一方小小的桥洞里,那御阴阳、掌寿夭的大司命一身麻衫,正抖抖瑟瑟,与一条小蛇依偎着垂泪。
    ——
    翌日,天宇放晴,风朗气清。
    那昨日被无赖们厮打的小乞儿居然又走到了大街上。只见他捧着一条小赤蛇,面色平和了许多,坐在三开间大铺前。
    只是他看着饥火烧肠,两眼盯着来往的小推车上的糖水青梅、金柑、合汉梅不放,怀里的那小蛇伸直了脑袋,咝咝地吸着口水。直到日中过后,他们都未能吃到零星半点儿食物。
    一个挑担的老汉慢慢地走过,正是昨日同被无赖痛打的癞疮阿公。昨日他在此旁观小乞儿被打,自己反倒也受了牵连,此时他走过,瞥见坐于铺头前的小乞儿,脸色阴晴不定。
    他在对街坐下,一双眼算珠似的,拨来拨去,像在打量着两人。小赤蛇不安地在乞儿怀中扭动,似有些害怕。
    日头一寸寸移向西边,乞儿与小蛇饿得前胸贴后背,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前店一间间关上,夕光将天地染得血一般红。正在此时,癞疮阿公又站起身来,慢腾腾地挑着担儿,走了过来,脸上染着阴冷的红光。
    他是要抽扁担打人,还是要用脚踹人?他心里一定极讨厌昨日害自己被牵连的文坚。小蛇紧张地舔了舔文坚的面颊,但文坚只是淡淡地瞥了它一眼。癞疮阿公在他们面前站定,在竹篮里摸索了许久,忽然间,怪叫一声:
    “哎唷!”
    他的身子忽一歪斜,像是摆了个趔趄。突然间,文坚忽觉得身上一重,像有甚么物件掉到了背上。
    文坚爬起来,扭头看了一眼,是一张点着胡麻的烙饼儿。
    癞疮阿公像是在自言自语:“啊呀,我这饼儿掉地了,没法吃了,怎么办才好?”又道,“也不知会是哪个小子拾了去,总而言之,和俺没甚关系咧!”这话说得很大声,像是在说给酒楼上的无赖们听。说着,他佝偻着背,重新担起担子,慢吞吞地背身走了。
    “站住。”文坚在他身后遥遥地叫道。老汉愣怔了半晌,停下脚步。
    小乞儿此时端坐起来,竟略显出一副威严宝相,令人心惊。
    “为甚么要施舍我?我昨儿明明牵累了你。”
    “这……唉……唉!”老汉支吾半晌,也不怕酒楼上的无赖们瞧着了,转过身来堂堂正正地与他说话。“我瞧你这小娃子怪可怜的,没爹娘照影,流落在外,看着同我早夭的孙儿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