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南聿行医多年,手上自有分寸,陈霂不过是腕骨脱钩,伤的并不重,方才已给他接好,知他是故意寻事,并不理睬他。
日头渐高,已近中午。
陈霂兀自东拉西扯了半日,元南聿却态度冷淡,除了点头摇头,就是“哦”、“嗯”之类的应答,弄的陈霂很没趣。
陈霂道:“你心眼真小。”
元南聿连眉都不挑一下,“何以见得?”
见他终于肯搭理自己,陈霂故意哂笑道:“你定是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元南聿淡道:“我早就忘了。”
陈霂拊掌笑道:“聿儿果真聪慧!人生不如意之事甚多,何须处处计较。对,忘了就好,忘了就好……”
元南聿横了他一眼。
“我今早没吃饱,出来半日,腿又伤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你去弄点吃的。”陈霂故作痴憨,朝元南聿身边又蹭了过去。
元南聿在背囊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个巴掌大的小口袋,解开系着的线绳,往手心里一倒,“就着一块儿了,你吃吧。”
陈霂往他掌心看去,竟是一块牛乳糖。
“你恁大的人,竟还吃这哄孩子的东西。”陈霂伸手去捏那糖,说话同样不客气。
元南聿道:“我自幼浪迹江湖,几次险些活不下来,这已经是我当时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你不吃,就还我!”
陈霂一口吞了,冲着元南聿咂了咂嘴。
元南聿驾起他一侧胳膊,道:“你腿没事。脚腕我接好了,你别光坐着。”他朝前伸了伸下巴,“走两步试试。”
“好,听你的。”陈霂立时从大青石上跳下,双脚却不挪动半步,尽踩在元南聿的鞋面上。
元南聿顿怒:“陈霂,你踩着我做什么?”
“我脚上的靴子刚才从马上甩掉了,地上太脏。”
第5章
拱卫司指挥使王韬亲自带兵,在日头偏西的时候,终于在围场寻到当朝天子。
王韬率众人跪下面圣时,陈霂正裹着元南聿的披风,靠着他的肩膀在火堆旁打盹。
王韬得知当今天子受了伤,吓得跪趴在地上,连连叩头,自陈护卫天子不利,罪当万死。
陈霂心道:“你来的真快,确实罪该万死。”
嘴上惩戒了一番,罚了王韬半年俸禄,贴身侍卫每人领了二十廷仗,此事就此揭过。
回宫后,因陈霂腿上有伤,免了三日早朝。
陈霂是跟元南聿在一起时受的伤,于情于理,元南聿都不好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故今日一早便递上拜帖,让府里下人送到宫里,说自己今日打算进宫,探望天子伤情。
入了宫,刚进太和门,孙末便已等在门口。
他一路笑吟吟地领着元南聿到了乾清宫。乾清宫乃是内廷正殿,正是皇帝寝宫。
元南聿进了宫门,正好见陈霂倚着软枕,坐在靠窗的矮床上批阅奏折,一条腿斜搁在褥子上,显然还没好利索。
陈霂一见是他,将笔置于笔架上,眼睛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看。
元南聿单膝跪地:“臣恭请陛下圣安。”
陈霂抬手示意:“平身。”
陈霂让孙末搬来椅子,又奉了茶过来,朝元南聿挥了挥手,“爱卿坐吧。”
元南聿看了看陈霂的腿,又看他这两日虽未早朝,神情却甚为疲惫,想来他虽受了伤,于政务上却不肯懈怠。
元南聿问道:“陛下的脚伤这两日好些了吗?”
陈霂道:“回来后又召御医看了看,筋骨确无大碍,这两日修养,已经好多了。”
孙末看着两人寒暄一番,识相地退到殿外,待左右皆被孙末遣了出去,东配殿里就剩下了陈霂和元南聿两个人。
二人交谈了些许琐事,陈霂的眼睛一直盯在对方身上,元南聿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故意装作懵然不知。
他心里别扭,眼睛跟着乱转,忽见西墙上挂着一幅画,共上下两卷,也不知画的是哪里的风景,画中峰峦叠翠,江面阔水细沙,风景十分灵动。
他本不懂这些,只觉得画中场景似曾相识,便起身盯着仔细看了起来。
陈霂顺着他目光望去,见墙上所挂的乃是袁公望所作的《秋居图》,笑道:“南聿,你看此画如何?”
元南聿随口说道:“画的极好。”
“这是前朝王孟希所作的《昆山万玉图》,你看这山石皴法以披麻与斧劈相结合,设色则是唐以来的青绿画法……”
陈霂是故意诓他,见元南聿连连点头,分明就是不懂装懂,他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对陈霂的一番解释,元南聿也不关心,他上前说道:“这画的中段让我想起了广宁城外的一处山谷。每到秋天,我和二哥都偷偷从马场牵了马去山上跑马,回家后常常要被我爹责骂,每次犯错,都是我二哥护着我。”
他和燕思空那时才不过十几岁,那段恣意纯澈的少年时光真是让人无比怀念啊!
元南聿不禁暗道:“离开大同已近两月,二哥是否依旧忙于政务,也不知有没有好好顾惜身体。”
陈霂见他说起往事,道:“你的命比我好多了。”
元南聿笑道:“你这话说的好无道理!你已经是一等一的投胎了,还想怎样?”
陈霂摇头说道:“你这才叫兄弟情深,我的那些兄弟,个个想着我死。”他继而叹了口气,“……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