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青,我先歇一会儿再同你说吧。”
看到娘子明显心不在焉的神情,妙青安静下来。
谢宥并未上马车,而是在下边同几个衙差说话:“你们是春安县的衙差,原本该回县衙去, 但本官要办的案子不能走漏一丝风声,更担心你们之中有登州那边的耳目,所以此程你们都不能走。”
几人互相看着,跪地抱拳道:“我等愿听提举差遣!”
崔妩洗过脸, 枕在窗沿, 远望着外边的河滩,芦苇花被风卷起, 那一袭清瘦的官袍恍惚近在眼前。
不知道周敏他们现在到哪儿了。
崔妩与未上山之前的心境已大有不同, 她甚至突发奇想,要是自己将来真当了皇帝, 招周敏做官该多好,她是女子,又有才能,肯定比那些长胡子的迂腐老头好用得多。
念头刚一生发就被崔妩甩出去。
真是被方镇山哄得昏了头,这天下那么大,光是从京畿走到京东东路都要一个多月,哪里是一个漆云寨吃得下的。
车队重新启程,崔妩散了头发卧在谢宥膝上,他则翻阅着那些证据。
丹花婆婆的账本十分陈旧,持续了几十年的交易一
笔一笔记在账册上,上头所记“阴阳人”三个字,想来就是指称周敏这样的人。
原来这些“阴阳人”也是可遇不可得的,不是所有吃下转胎丹的女胎都能生下正常的婴儿,有许多是畸形,多是扔下山谷去,所以要得到外表正常的“阴阳人”既难得又耗时间,才会受人追捧,价比千金。
听到谢宥的呼吸声,崔妩问:“怎么了?”
他只是将手中的册子交给她看。
“当真丧尽天良。”
崔妩看得一下坐了起来,又扫了一圈四周都堆上的账册,皱眉道:“官人,这些证据多到……整个登州官场几乎不见清官,真的能抓完吗?”
连她自己都不大有信心。
“很难,而且官家只许我在登州查盐,行事有皇权特许,但与盐茶无关的,只能送予京中监察御史。”
不过有了这些名册账本,还有肃雨的暗访,再加上太子派来的阮娘助力,谢宥心中已逐步有了布局。
崔妩将册子放在一边,把脸埋在谢宥的衣襟里,脑中所想已不在登州。
要是她是皇帝,一个贪官都走不了!
不是……都怪方镇山!
他说的那些话一直绕在她脑子里,赶都赶不出去。
偶尔静下来,总会想起那个穿着常服、受天下人三叩九拜的儒雅男子,那些被送去登州的年幼无助的女孩……
皇帝、百姓……中间到底隔了多远?
若是有机会她来做皇帝,她会怎样,她能做得比现在的皇帝更好吗?
此刻,金银珠宝渐渐失去诱人光彩,变成了年幼女孩们乌黑的眼睛,眼前好似浮现了那把龙椅。
崔妩其实根本没见过龙椅,她就想象那是一把金灿灿的宽大的椅子,放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羽冠、玉冠、花冠……她都戴过,十二旒通天冠却没戴过,不知道适不适合她……
想想就算了,古往今来何曾出现过女皇帝,而且兵戈一起,天下生灵涂炭,崔妩做不起这个大恶,到时莫说皇帝派几万兵马来剿,她夫君第一个就要来剿了她。
想着想着,崔妩又在摇晃的马车中睡了过去。
谢宥将她抱稳,翻阅账本的动作轻了许多。
—
马车一路往东去,空气逐渐变得寒冷,有了海水的气味,登州临海,风又比别处凛冽许多。
崔妩披上了大氅,好像都能看到长长的海岸线,和,她开始期待起书中所说的百里盐场,大蜘蛛一样的海蟹,她还从没来过海边,“听说海中有鲛人?”
“那只是传说罢了。”
“前朝有人从这儿乘大船,去寻海外仙山,求长生之法,不知道求到没有。”
“应是没有。”
看了一个多月的山石草木,在看到大海那一刹那,她站在马车前室使劲儿踮起脚,也看不到尽头,海面和天空成了一个颜色。
“哇——这海若是乘船到对岸去,要多少时日?”
她张大嘴,吃了一口咸乎的海风又闭上了。
谢宥光是看着她,唇角便带了笑,答道:“怕是要以年计。”
“真大啊,掉下去可就麻烦了。”
“是啊,你得小心些。”谢宥朝她伸出手,要扶她进马车,崔妩还不肯,甚至要拉着谢宥出来,兴冲冲道:“我们看日落好不好?”
“日落的时候我喊你,此刻已近冬天,你吹那么久的风要得风寒的。”
今年小病小灾实在不少,崔妩只能听劝,和他坐了回去。
日光隔着车帘只照进一线,落在相拥亲吻的二人身上,亲足了今日的数。
崔妩抿着软熟的唇,迷离的眼睛瞧着从他的下巴、经过鼻子、额头的那线日光,折射出熠熠流光,让清冷的五官多了些惑人风情。
她手指自下巴抚上来,落在他鼻尖上,轻得似蝴蝶停留,呢喃道:“再亲我一下。”
崔妩这阵子,怎么说,似乎有点姣,总是缠着谢宥要这要那。
从前是谢宥抓着她,现在反倒是她摸进谢宥的净室,踏进他的浴桶里,主动搂上夫君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