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宗跳过门坎,围着麻仓叶王小跑着绕了半圈,最后在麻仓叶王面前停了下来。他知道麻仓叶王抱着的人是谁,但是她已经不会说话了,不会笑,也不会抱着他漫山遍野地疯跑。
被烧得乌黑的头发和干涸的血块黏在了一起,洁白的狩衣沾上脏污的雪水和腥臭的血污。对方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温顺得像只猫一样缩在麻仓叶王怀里。
记忆里的那个人抱着不会再开口说话的人站在地平在线,脚底拖拽着长长的影子。
从地平在线涌出来的阴影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掉一样。
麻仓叶王在门口站了很久,老久过后,他才回过神来。
——股宗,我找不到她了。
声音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声线平稳得像是不曾起伏过的湖水一样。
股宗知道,麻仓叶王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支离破碎。
第一次是他的母亲。
第二次是他的孩子。
人类烧死了他的母亲,烧死了他的孩子,同样的手段,心碎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刻骨铭心。
麻仓叶王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博学,精通阴阳五行与自然规则,能操控鬼神,能通过占卜和天象推演未来,被书卷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房,越发厚重的手记,同一个时代,少有人能企及他的认知,生与死对他来说并非是不能跨越的事情。
但是他找不到了。
他找不到他的妈妈,也找不到他的朋友,最后连孩子也找不到了。
没有灵魂,就算修复了肉||体也无济于事,没有灵魂的身体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朝他做鬼脸,也不会抱着股宗到处乱跑。
灵魂仿佛湮灭在了那场大火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第三个麻仓叶王无法找到的灵魂。
据说天皇迁都以前,平安京是一片大盆地,斗转星移,岁月变迁,河流慢慢流向南边,露出大片大片的土地。往东移动的贺茂川和高野川下渗的河水形成了一片大湖沼,天皇命人将湖沼填平,改造成平安京大内里的禁苑,也就是后来的神泉苑。
种植了美丽的莲花,放养了鹿群,有‘平安京城中之城’的神泉苑。
香火兴旺的东寺,樱花飘洒的五重塔。
平安京的奢华和风雅湮灭在了漫长的时间里,德川家康在修建二条城的时候,占用了大部分土地,极尽奢华的神泉苑面目全非。
五重塔倒塌又重建,东寺的香火依旧旺盛,香客却已然不是千年前的那批。
在京都和麻仓叶王一战的麻仓家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力,无力在这牛鬼蛇神的京都自保,被迫退居到了出云,继续修建麻仓叶王未修筑完成的鬼门,并且在鬼门前建立了供奉麻仓叶王的叶王堂。
壁龛上挂着麻仓叶王的画像,那把出自麻仓叶王之手的退魔刀被安置在祭台的刀架上,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发老旧脆弱的手记。
没人敢动那把刀,也没人敢动那本手记。
古时曾经有菅原道真这个三大怨灵之一的先例,没有人再敢动横死的六眼的遗物,唯恐惊动了六眼的亡灵。
被暴走的「灵视」吞没理智的大阴阳师在死前发狂地诅咒自己,诅咒人类,在血和火中癫狂大笑,告诉所有人,时隔五百年,他会再次回到世间,用火烧烬这人世间,实现自己所愿。
无论是人还是物,都不再是曾经熟悉的模样。
记忆里肆无忌惮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像是秋日被风吹响的风铃。
这一千年来,他没有一刻是忘却了那两个人的模样。
有人说想起一个人,最先想起的是她的声音。
孩童的模样再度出现在眼前,美好得像是一个跨越了一千年的美梦,股宗恍惚觉得时间像是倒退回到了一千年前,她抱着他在白雪皑皑的古老森林里跳跃,灵活得像是在树梢头蹦来蹦去的松鼠,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大笑。
天际的海鸟被拉长了的啼鸣,恒古不变的潮音。
——股宗,是海哦,你喜欢海吗?
潮湿的热意涌上了眼眶,滚落的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
——如果这是美梦,请让我多沉浸一会儿。
——就那么一会儿。
◆◆◆◆◆
“小生猫又股宗,侍奉麻仓家时近千年,原本行走江湖,浪迹天涯,此番冒昧前来,多有叨扰,还请您莫怪。”坐在榻榻米上的猫又礼节端正到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猫,说话了。
宇智波斑眼皮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会说话的猫其实不少见,同宇智波一族历代签订通灵契约的忍猫基本上能口吐人言。两条尾巴的猫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见过,盘踞在空区废墟里的双尾猫,查克拉聚合体的二尾猫又。
后两者虽然都能口吐人言,但是没有一方能像眼前这只猫的姿态端正,让人下意识地产生对方是个人不是只猫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这只猫,还不是活物。
宇智波斑没有看到灵的能力,似乎是这只猫捣鼓了点什么东西,实现了灵魂的具象化。
宇智波斑又想起了猫婆婆的话。
——您是活人。
——死人与活人,活物与死物。
死去之物以这种姿态行走于世。
生与死,是能被跨域的事情吗?
宇智波斑垂下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