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低头,看到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娇小的手。
这是梦,是叶福儿残留在他身体里的记忆。君稚听到的只是他的讲述,秦镇邪却在那短短几个时辰内走过了叶福儿的一生。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无法说话,无法行动,无法醒来,他只能看着“叶福儿”一遍遍走过绝望和耻辱,直至死亡,然后在溺死的瞬间醒来,生死悲欢归于寂然,唯有那深切的愤恨刻骨铭心。
可这一次,不知为何,他不在水底。尽管四周是一样的阴冷,一样的黑暗,可脚下坚实的触感告诉他,这不是水底。
那么,这究竟是哪儿呢?
秦镇邪站了起来,向前走去。他每走一步,就长大一点,直到那稚嫩的双手变得修长,窄窄的肩膀变宽变厚。奇怪,他看起来好像比现在还大一些。忽然,他闻到了血腥味。他的心猛然一跳,脚下意识地动了起来。他大步向前跑去,那样急切,那样不安。他突然刹住脚,浓烈的血腥味灌进鼻腔,他伸出手,抓住了一截滑溜溜、冰凉凉的袖子。
随后,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哎呦,我没事,我不会死的。”
第014章 天阙符
秦镇邪猛地睁开眼。
是梦?为何他会做这样的梦?感觉如此真实......他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裳,心悸感久久不散。
上次,他也做了类似的梦。梦里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何他看不到他的脸?稍微回想梦中的场景,他便感到潮水般的不安和恐慌。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他认识那个人吗?为何他之前从未做过这个梦?不,他不可能有那样的记忆。难道,他无意中被哪个鬼上身了吗?
可他不是有那坠子吗?秦镇邪抚摸着那莲花坠,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之后,他却再也没做过那种梦了。
船上的日子像水一样般流走,转眼间已是半月后。当江上的商船如争夺米粒的游鱼般攒聚时,秦镇邪跟君稚也到了嘉禾。嘉禾城外,船夫们大声吆喝着卸货,船客们上船下船,小贩挑着糖果高声叫卖,各种声音热腾腾地撞到一起,像煮沸了的汤。
城外吵,城内更吵,卖布的、米的、酒的,各家铺子的叫卖声就不必说了,城里连颜色也吵得人眼睛疼。各家各户都在门前挂了块布,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有,风一吹便猎猎鼓动,嚷嚷不停。
君稚东张西望,好不稀奇:“听说嘉禾以织造闻名,锦缎尤佳,如今一看,果真不同凡响。对了,老秦,你要不在这换件衣服吧?”秦镇邪道:“我没钱。”
“我怎么可能让恩人你出钱?”君稚拉着秦镇邪进了一家布庄,豪气万丈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可也算是小有资产,这的衣服恩人你随便选,就当我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店家一听,忙从柜台奔过来:“二位是看布的?那您可挑对了地方,我们这的布料是嘉禾最好最时新的。您要看看我们这特产的红霞缎不?这缎子艳丽如霞,是嘉禾最有名的,虽然男人不穿,可挑一两匹带回去,家里的女眷准开心。”
君稚笑道:“店家,我兄弟还没成家呢。”
“那我们这还有其他缎子,您看看。”店家一面介绍,一面留心二人神情,他见秦镇邪目光在一匹石绿缎子上停留了一瞬,便立即道,“客人您喜欢这匹缎子?好眼光!县令儿子前月就来定了一匹,那之后县里的公子哥都穿起了石绿袍子,这可是店里最后一匹了。”
闻言,秦镇邪怀里的黑猫也抬起了头,像很感兴趣似的。秦镇邪却摇摇头,拿下那缎子旁边的一件粗布衣。店家大失所望,君稚也十分意外,不禁劝秦镇邪选件好点的衣服。这时,一人进了店,朗声道:“店家,做件道袍,要红霞缎的,十天后取。”
店家眼睛一亮,扭头高声道:“好咧!贵客您稍等,俺马上给您把缎子找出来!”
君稚一扭头,喜出望外,跑过去道:“师傅,你怎么在这?”
此人便是君稚的师傅卞逆慈。他近七尺高,头插铁簪,背着一柄扁而平的黑色铁剑,眉眼深邃,嘴角含笑,颇为潇洒。
他看见君稚,又惊又喜,微笑道:“守真?你小子怎么在这?”
君稚嘿嘿笑道:“师傅你信里不是说要来嘉禾吗?正好我就在附近,就过来了。对了师傅,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姓秦,名镇邪。”他将遇狼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卞逆慈略微打量秦镇邪,拱手淡淡道:“原来如此,多谢秦小友出手相助。”
秦镇邪道:“道长客气了。听君兄说您精通符咒,我有一物,还想请您帮忙看看。”
“是不是那坠子?”君稚忙叽里呱啦将平安村的事都倒了出来。
卞逆慈神色稍变,诚挚道:“难怪小友身上阴气这般深重。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少侠不妨随我去客栈歇歇脚,所托之事,贫道自当竭力相助。”
秦镇邪自然应允。待到客栈,他刚解下手绳,房间内便刮过一阵阴风。黑猫不安地叫了一声,卞逆慈神色也为之一变。他接过玉坠,端详片刻,眉头微皱,又看向秦镇邪,脸色越来越凝重。君稚在一旁看得着急:“师傅,你看出什么没有?”
秦镇邪也问:“道长,这坠子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的不是这坠子,是你。”卞逆慈说,“魂魄不全,阴存阳灭,你本该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怎能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