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见很顺利。皇帝虽然一开始对戴幕离的阿块感到好奇,但很快就被孟琅吸引了全部注意,甚至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欣然答应让孟琅去天星阁查阅典籍,还嘱托他务必出席藏经仪式。
“可惜国师现在不在,否则朕真想看看你跟他坐而论道的场景!”皇帝最后说。
孟琅恭敬地道谢,等着皇帝下令让他们离开。不料,皇帝虽然让他们走了,却把王爷留了下来。王爷孤零零一人坐在大殿中,诚惶诚恐。皇帝漫不经心地问:“我听说珠儿跟世子闹了点矛盾?”
珠儿正是世子妃的闺名。王爷吓了一跳,背后霎时冷了,他忙说:“陛下放心,不过是夫妻间的小吵小闹,不打紧。您知道,珠儿秀风玉骨,高自标持,有名士之风,我儿子却是个顽劣子,烂泥糊不上墙。珠儿有时一着急,就......”
“没有大事就好。”皇帝朗声一笑,说,“这两天,你让世子妃同世子一起来见见朕吧。朕也好久没见到这个表侄女了,正想与她话话短长,回去一慰大长公主的思孙之情呢。”
第200章 记忆
天星阁临水而建,高二层,形如回字,天井中亦有大小水缸七十二口,罗列如星宿,缸中积雨水,以备救火用。
守门人此次见到孟琅,态度大为恭谨,他十分殷勤地请来了书吏。书吏虽然是书吏,却不知道齐成武何许人也,只把孟琅带到一间窄屋里,说:“仙鹤国的东西都在这了,大人慢慢看吧。”
屋中逼仄昏暗,十几个大箱子摞在地上,箱盖上积灰如毛,显然已许久无人打理。屋角堆着小山似的竹简,好似昆虫的巢穴。南墙有三排挨挨挤挤的书架,也是蒙尘许久。显然,这里是一个早被遗忘的角落。孟琅在脸上系了条布巾,对阿块说:“你先出去吧,这里头灰太多了。”
阿块说:“我在这等你。”
“你在这等我也帮不上忙......算了。”孟琅拂去一个箱子上的灰尘,呛得咳嗽不止,“你过来坐这儿吧,别站着了。”
阿块循声过来,脚踢到箱子,问:“这是什么?”
“箱子。”孟琅拉他坐下,自己忙去了。书室里安静极了,只听到孟琅翻动的声音和不时的咳嗽声。阿块问:“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
“五百年前,仙鹤还没有纸,所以我只用找竹简和帛书就好。”孟琅咳嗽着,“其中帛书更为名贵,多为王公贵族所用,所以,咳咳,我先找帛书。应该就在这些箱子里......”
阿块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声音,心中更生欢喜,也忽生郁塞。他的心上人这样聪明,这样温柔,品性、才智、样貌都极好极好,没有一处挑得出毛病,然而他不是。他丑陋、笨拙、有残疾,须用幕离遮面,否则就要迎来满室尖叫。
他是个怪物,是个异类。可道长心好,待他如常人,甚至远超出常人。即使他屡次冒犯了道长,他最终还是没有计较。阿块忍不住想,道长是不是因为他看不见或是鬼在额外照顾他?他跟道长吵过一次后,道长真就像以前一样待他了。起初,阿块很高兴,但后来,他心中却越来越觉得慌乱。
这就像,道长已不在乎他的所作所为了。
孟琅表现的越自然,越无所谓,阿块心中就越慌,越不安。他不知道道长是否会喜欢自己,即使道长是个好人,他也没有理由非得喜欢他,何况,他又有什么能让人喜欢的地方呢?他不是女人,甚至不是人,身份并不尊贵,也不聪明,样貌更不用说——他有什么能够吸引他人的地方呢?他所过之处,收获的从来只有恐惧。
如果他有眼睛的话,或许情况会好一些。那样,他至少看起来像个人。可他连眼睛都没有。他怎么会没有眼睛?他究竟是怎么失去眼睛的?他以前到底是谁?阿块睁大眼睛,试图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找出什么线索。他最开始醒过来的地方,他记忆中一切的起点......
冷,冰冷,疼,疼痛,怒火,不甘,这些感受和情绪像断断续续的脚印,散落在他被大雪淹没的记忆里。阿块抓着箱子,全神贯注地回想,他从没这么想弄清楚他是打哪儿来的。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地方,安安静静,空空荡荡,丝丝缕缕的冷风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刮过:呼——呼——呼——
“咚!”
阿块猛地从箱子上站起,屋里响起孟琅剧烈的咳嗽声。他冲过去,却被一个书箱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荡起满室灰尘。他响亮地打了个喷嚏,接着又连打了好几个。
孟琅忙穿过四散的灰尘:“你没事吧?我刚刚不小心弄掉了一个箱子。”
“没事,咳咳。”阿块从地上爬起,倍感难堪。孟琅见他行动自如,不禁松了口气。“你要不还是去外面等吧?”他边说边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帛书。阿块心情沮丧,闷闷不语地站在那。
“这的文书太多了。”孟琅说,“要找到有关公主殿下或齐成武的记载恐怕还要些时日......”
他心中焦躁。这满屋子的文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完?要是找完了,他依旧弄不清楚阿块是谁呢?要是以前他可以慢慢找,可现在阿块过一天就少一天。不,他不能着急。要是能多几个人找就好了......孟琅一愣,叫道:“我可以叫人帮忙啊!哎呀!”
他气得打了下自己的脑门。
“真是,我干嘛非得自己找?我真是独来独往惯了,都忘记自己能找人帮忙了!”他气闷地放下那些帛书,对阿块道,“我要喊几个人来一块找,你先出去吧,这屋子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