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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壁炉
    “醒了?”克莱恩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些晨起时特有的砂砾感。
    几乎是同一瞬,俞琬觉出腰间有什么力道加重了,她整个人是被掼向一片温热坚实里的。
    鼻梁磕在他衬衣的铜纽扣上,凉凉的,泛起一丝微酸来,可这点凉意刚冒头,就被男人身上灼热的体温裹住,相贴的肌肤像接了暖源,蛮横地驱散着方才因那声响,在她四肢百骸里聚起的寒。
    好暖...和冬夜里的火炉似的。原来,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吗?
    这拥抱来得太急,太密不透风,她被牢牢摁在克莱恩左胸,雪松香像毯子,将她密密实实包裹住,这本是让人安心的,却压不过他胸腔传来的心跳声。
    很急,还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渐渐地,竟与那声金属架的轰鸣重迭,突然间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唔……”胸很闷,一种说不清的窒息感攥住了她,女孩小手无意识抵在他胸前,想推开些距离来。
    她这一动,环抱她的手臂便僵了一刹,先前那种不容分说的力道像退潮般消失了,下一秒,男人退了半寸,甚至在两人之间,小心翼翼拉出一道分界线来。
    别……她在心底喊了一声。
    那不管不顾烘着自己的温度倏然抽离了,不过一寸距离,却像扯开了道缺口,熟悉的血腥味顺着这缝隙钻了进来。
    新鲜空气涌进来,是清凉的,她能呼吸了,可那空气,却也凉得让人骨头发冷。心里突然空落落的,那种空落,像是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落下了,比刚才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更让人着慌。
    只这么想着,身体已在往那热源靠。
    而在下一刻,那圈手臂像也终于冲破了什么桎梏,破罐破摔似的重新收拢来,男人下颌重重抵上她发顶,滚烫呼吸喷在她发丝。
    她几乎是被他嵌进怀里的。
    这一次带着点报复性,真正正正让她窒息的力道,仿佛要把某些被强压下的东西全给补回来。
    那天在档案室里就敢躲他,这次还想躲。
    金发男人像个固执的孩子般把她锁起来,她现在连一丝一毫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再躲...”他声音哑得不成样,还裹着几分咬牙切齿。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半截被他所剩无几的自尊咽了回去,可俞琬愣了半晌,还是记起来那个“再”是什么意思。
    那天在档案室,她也是这样躲开他的,那时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瞬的受伤,像只满心满意凑过来,却无端端被赶开的金毛大犬。
    她心里也不好受,肩膀像泄气的皮球般垮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动,任由他把自己按得更紧。
    女孩不知道,克莱恩是看着她惊醒的。
    天知道刚才,他是怎么才忍住没立刻扑过去把人按进怀里,最后只抓住了床头的早餐铃,直到那金属玩意儿被捏得铃舌卡在壁间,在他掌心变了形。
    可当她开始往床头蜷缩,像只受伤的幼猫般要把自己团起来时,男人所有理智都碎成了渣。
    他的手臂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把便环住那细腰。
    可指尖刚触到衣料,女孩就在他怀里挣动了一下,昨晚医生的警告在耳边炸开来:“患者刚从应激状态中醒来,接触需要循序渐进,任何强迫性的亲近都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他几乎是咬着牙,硬生生松开了力道,在两人之间留出道空隙,阳光透过窗帘缝,将这该死的几厘米照得极刺眼。
    可下一秒,她因这抽离露出片刻茫然,身体本能往他这边蹭了蹭时,他生命里某种更原始的东西,彻底占了上风。
    去他妈的循序渐进,去他妈的医学安全距离,这念头如炮弹炸响,瞬间击穿了他这两天在脑海里排演无数次的“应激期接触预案”。
    他的女人需要他,就这么简单——比装甲师推进路线更简单,比弹道计算公式更直接,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考量。
    此刻的他,只想用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把她圈回领地。
    像荒野里的成年猎豹,一口叼住幼崽后颈,哪管幼崽会不会发出呜咽,都要把它护在自己腹下最安全的位置。
    远处传来教堂晨祷的钟声,第八下的余音在偌大房间里震颤。
    在这片克莱恩创造的黑暗里,世界只剩彼此交织的呼吸——他的喘息粗重得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心跳声也大得吓人,隆隆作响,和阅兵场上碾过来的坦克似的。
    很吵,吵得让心头发慌。
    她像被困在虎式坦克的驾驶舱。所有挣扎都被钢铁力量给吞噬掉,可奇怪的是,在这禁锢里,那股蚀骨的不安,在攀上某个难以承受的临界点后,竟又缓缓回落下去,被这座引擎持续散发的体温,一点点裹住、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克莱恩那震得她发晕的心跳声,竟也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一点点慢下来,与她的呼吸,慢慢同步起来。
    那感觉像是,像钢琴的节拍器,把那些混乱的音符,一捋捋梳得整齐。
    她模模糊糊记起前些天翻到的一篇医学论文,里面说,当两个人的拥抱超过七分钟,他们的心跳频率会逐渐趋同,现在是第几分钟了?
    耳边的嘈杂还在慢慢消退,这让她想起小时候。
    哥哥总爱讲些光怪陆离的鬼故事,害得她夜里攥着被子不敢睡,母亲就会把她抱到客厅的壁炉前,让她贴着温热的砖墙,听火焰噼啪舔舐木柴的声响。那时候母亲总笑说,只要跟着声响数到一百下,困意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而现在,克莱恩的心跳,就是她的新壁炉。
    教堂最后一声钟声消散在空气里时,女孩发现自己正数着男人的心跳,刚数到第七十来下,男人低下头,带着胡茬的下巴蹭过她发顶。
    这个近乎撒娇的动作让他自己都呆住了,下一秒,愤愤把她揉得更紧,像是要把这失态胡乱讨回来。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时间在彼此的呼吸间变得粘稠。
    克莱恩的心跳像退潮的海浪,一波比一波更温柔,她紧绷的背脊也不知何时彻底放松下来,指尖下意识绕着他第二颗衬衫纽扣打转,那是颗带着划痕的铜纽,帮他挡过颗流弹的。
    他总大大捏捏,不爱记那些小事,这颗纽扣,还是她从床边地板上找到,又帮他缝回去的。
    为什么掉的呢,大概是…思绪冷不丁拐到某个不可言说的方向。好像是某个夜晚,这件衬衫被粗暴甩在床尾,铜纽扣在地板上滚出老远,发出清脆的响...
    再往下想,女孩耳尖顿时烧了起来,连忙把脸埋进他怀里。
    微风吹拂窗帘,晨光调皮绕过布缝,漫过窗台时,俞琬才后知后觉,从醒来到现在,她都还没见过他的样子。女孩抬起小手,轻轻撑在他胸膛上,借着力把脑袋抬起来。
    这回,反而换做男人开始躲闪了。他别开眼,手上那点细微的挣扎毫无杀伤力。
    晨光吝啬地描摹着他的轮廓,线条分明的下颌上,胡茬密密匝匝破土而出,在金色光线里泛着青灰的色泽。这样子,怕是好些天没刮过了。
    她一看他,他喉结就随着吞咽上下滚动,这个原本带着点儿野性的动作,此刻却莫名透着几分窘迫与…罕见的脆弱。
    视线再往上移,金发凌乱,眼下浮着淡淡青黑,他没穿军装,只随意套了件敞领白衬衫,领口歪斜地敞着,露出一小片带着旧疤的胸膛。
    “看够了?”
    男人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定然一塌糊涂。
    大概比刚下顿河战场那会儿好不到哪去,那是他军旅生涯中唯一一次败仗,后勤线路被断,整整七天,他带着人靠喝化开的雪水撑过来。
    他的“黑豹“冒着黑烟冲回防线时,他头上还包着纱布,胡子拉碴的样子偏偏被不知哪来的随军记者拍下来,登在《信号》封面上。魏特曼那混蛋见了,直接把封面挂在大本营军官食堂里,还特意配了行标语:“帝国最危险的野人”。
    至少把胡子刮了…这副鬼样子怕会吓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