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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惊带诧
    菱花窗外天色渐黯,宫灯在床榻畔静静地燃着。兰泽的乌发披散在肩,流转着绸缎般的光泽。她正半撑起身子,抬眼便见甄修证的身影匆匆而入。
    甄修证的神情对兰泽而言甚是陌生,那眼中的情绪令她不得其解。他既未行礼,亦未出声,竟将她拥入怀中。
    未语泪先流。兰泽不知他为何总是悲戚落泪,即便在她的梦境中亦不例外,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倾尽。
    紧密的相拥让她颇感不适,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
    然而甄修证并未松手,温热的泪珠滚落,滴在她的颈间,兰泽这才恍然忆起,自己出宫寻药之事未曾告知于他,想来这一个多月称病,让他误以为她已病入膏肓。
    原本兰泽欲询问差事进展,见他如此情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由着他抱着。
    待他情绪稍缓,兰泽低头见寝衣前襟已被泪水浸湿大片。恰在此时,听得他声音嘶哑问道:“陛下这月为何不曾召见微臣?”
    兰泽便将出宫寻药之事简略说了一番。只见甄修证渐渐平静下来,这有点反常的镇定,倒让她心生诧异。以甄修证平日的性情,定会心急如焚地追问,此刻却异常沉默。
    “全常说你有些日子没来邀月宫,那朕交代的差事,你办得如何呢?”
    “一切顺遂,陛下切勿忧心。”甄修证垂首应道,“皆依陛下所谋稳步推进,原本尚有充裕时日,只是家父这些日子将微臣拘于府中,不得外出。幸而今日得见陛下,此后便无此限制,正好将未尽之事再行筹划。”
    “那为什么不让你出府?”
    甄修证忽然抬头,眼尾犹泛桃花似的薄红。他凝视着兰泽道:“陛下称病月余不见朝臣,朝中皆传言邀月宫生变,家父……甚至疑心宫中已起兵戈。”
    兰泽一时默然。原来在甄修证他们看来,竟是甄晓晴按捺不住要发动宫变?想到此处,她不由苦笑:“母后若真要动手,何须兵戈相向?只要她愿意,朕永远踏不出这邀月宫。”
    “可陛下当初下罪己诏,已触怒太后娘娘,加之娘娘素日行事……臣等岂能不忧?”
    “你先前不是说过,母后不会伤朕性命么?”兰泽轻叹一声,扯了扯湿透的衣襟,“罢了,容朕唤宫人来更衣。”
    待到更衣时分,兰泽不禁陷入两难。虽说她与甄修证早已肌肤相亲,可依旧不习惯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然而甄修证并未察觉她的迟疑,径直上前要为她更衣。
    见他这般举动,兰泽沉默许久,最终僵硬地解开衣带。乌发垂落在背脊间,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当甄修证的指尖掠过她的肌肤,除了传来细微的瘙痒,那炽热的温度亦让她不禁紧张起来,她始终垂着眼帘,默然不语,任由甄修证将寝衣整理妥帖。
    “陛下可是身子不适?臣见陛下面色绯红……”
    “无妨,是你多虑了。”
    换好衣裳后,兰泽正欲倚回软榻休憩,甄修证已坐在榻边。
    兰泽正睡意朦胧,忽觉唇上一热。浅眠中的她一时愣住,等回过神来,甄修证竟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这一咬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全然不顾是否会将她惊醒。
    兰泽愕然不已,她撑着手肘起身,继而对上他的眼睛时,她不禁问道:“你可是还在怨我,未曾将出宫寻药之事告知于你?”
    “臣岂敢怨怼陛下?”
    这话他说得诚恳至极。
    “你自然可以怨我,我本就不是什么圣贤。”
    “陛下若不算圣贤,这世间还有何人配称圣贤——”
    “你想岔了。”兰泽忍不住笑出声,“谁要是想做圣贤,我定要笑话他。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尽管怨我便是。你也该知晓我的性子,不会为此与你置气。”
    说罢,她再度倚回软榻,不知不觉又沉入梦乡。直至亥时,兰泽才悠悠转醒,甄修证与她同榻而眠,且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故而兰泽是被热醒的。
    兰泽醒时,甄修证亦随之睁眼。起初兰泽本欲与他闲谈两句,顺带劝他日后别再这般相拥而眠。
    谁知甄修证忽地俯身,轻吻上她的脸颊。
    这让兰泽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宫灯之中,赤红烛火摇曳不定。
    甄修证凝望着兰泽的容颜,心中蓦地生出妄念。他想将那烛泪滴落她身,看蜡油在她肌肤上凝固成浊色——此般心思,全然出于一股毁灭欲、一番凌虐心。他想见兰泽崩溃落泪的模样。
    他这般想着,又觉有愧于兰泽。可转念一想,兰泽平日何尝将他放在心上?她满心尽是筹谋算计,或许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
    兰泽待他越是宽和,甄修证心中越是不甘。他心底恼着兰泽,只因兰泽从未对他流露过丝毫情爱。念及此处,当他再度吻上兰泽脸颊,近乎贪婪,仿佛要将那软肉吮入腹中。感受到兰泽身子渐渐绷紧,他心头的郁气方稍稍纾解一些。
    “陛下,今日可否依臣一次?”
    “……什么?”
    “陛下坐在臣怀里吧。”
    兰泽闻言,只觉脑中晕眩,未料到甄修证竟说出这些话语。
    她正欲婉拒甄修证,准备称需要休养几日,奈何两人缠绵悱恻,皆是情动。不知不觉间,她已被揽坐在他腰腹之上。
    甄修证本就武艺不俗,气力远非兰泽能及。兰泽坐在他的腰腹之上,居高临下地望去,见他面色泛红,目光炽热,愈觉头晕目眩。
    她忙道:“我实在无力,让我歇息片刻吧。”
    此时的兰泽喘息着,她的唇瓣因亲吻而红肿不堪,似要沁出血来,仿佛随时会软倒在甄修证怀中,还因着方才的动作,她本就宽松的寝衣更显松垮,几欲滑落至大腿根处。
    然而甄修证却觉远远不够。
    只因兰泽实在未曾将他放在心上。便如此番出宫,她未想遣人告知一声,任他日夜煎熬,几近癫狂。他在甄府中忧思成疾,肝肠寸断,可兰泽对此,却只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思及此处,甄修证真不愿让她再为帝王,只盼她能永伴自己身侧,由他悉心照料,寸步不离。
    他亦明白,兰泽金枝玉叶,自己能得垂青实属上天眷顾。可历经数次患得患失,甄修证发觉,自己的心绪已然不复从前。
    譬如今日他费尽心力,方在兰泽面前维持几分平静,实则曾有一瞬,他动了杀念。
    兰泽对他从不设防。因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兰泽纵使不爱,也定然相信他。即便那时他真要取她性命,兰泽也未必能即刻醒悟。可能于血泊之中,她倒于他面前时,仍会含惊带诧地望着他。
    甄修证忽觉悲凉。他虽常被人说读书读得糊涂,可在情字上,他并非糊涂人。他亦始终明白,要兰泽爱上他绝无可能,可她不仅不爱,甚至毫不在乎。
    长此以往,他只觉得内心愈发扭曲。便如此刻,云雨初歇,兰泽在他怀中睡得安稳,他却痛苦不已,直至更声响起,才恍若大梦初醒。
    到底是该怨兰泽是帝王,还是该怨她太聪明、太薄情?
    甄修证一夜未得安眠。兰泽醒来时,虽觉他有些异样,但她太过放心甄修证,加之今日甄晓晴又要传唤姬绥与周韶至仁寿宫,她实在无力再多过问。
    待一切收拾停当,用罢早膳,兰泽便往仁寿宫去。甄晓晴见她到来,顺口问起她与甄修证之事。
    兰泽如是答:“儿臣与他一切安好。”
    “是么?”甄晓晴轻笑一声,目光移至兰泽身上,在她小腹处停留片刻,似要透过衣料与皮肉,窥见她内里脏腑,“那便静候皇帝佳音了。如今皇帝膝下无子无女,朝中多少人悬着心。”
    兰泽神色未变,仍是恭顺模样,顺着太后的话应了几句,便随女官往仁寿宫一侧的珠帘后去。
    她坐于椅中,总觉鼻尖萦绕一股腐朽之气,可仁寿宫内明明燃着梨香,这让她愈发恍惚,方才在甄晓晴的注视下,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内里已然糜烂。许是因此,加之这宫殿亦有上百年岁,才生此错觉。
    她正思量间,忽闻女官通传之声。旋即仁寿宫内多了两人,正是姬绥与周韶。
    “太后娘娘圣安。”
    此番入宫觐见,姬绥唯恐甄晓晴识破他的身份,认出他是周贵妃之子、先帝亲封的晋王。为此,他特从民间寻来易容之物,经层层伪装,方与周韶同入仁寿宫。
    姬绥与周韶皆心知肚明,甄晓晴未必会对他们赶尽杀绝,毕竟周府尚存先帝密旨。然而此次太后突然传召,二人仍心生警惕,于侯府中昼夜商讨,却未得出什么结果。
    几重珠帘后,兰泽注视着殿内情形,只见甄晓晴缓缓端起茶盏,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姬绥与周韶。殿内落针可闻,梨香的甜腻,亦无法驱散满殿的凝重。
    兰泽不禁地攥紧了衣袖,她深知今日这场召见,必将掀起新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