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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所以,‘摆烂’这个念头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在数次冯九表现欲压迫下, 逐渐滋生?出来的。
    就拿最近的午后巡岗来说。
    太子于凉亭小憩,翻阅书卷,亭外石阶上落了几片枯叶,风一吹,便打着旋儿往太子脚边凑。
    按照惯例,此时唐安便也可以肆意的小修一下,沐浴在阳光中,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而清扫落叶这等微末小事,唐安顺手也就清理了,甚至不会引起太子注意。
    可现在,冯九用标准的站姿站在一旁,逼得唐安也得站的笔直,新?鲜的阳光遮盖不住身?体的疲累,这可比之前要累多了,唐安刚瞥见那片叶子,想要以清扫它为借口,趁机转一转僵硬了的脚腕,可没想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身?侧一道靛青色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蹿出。
    冯九动作快得只?余下一片残影,几乎是匍匐般迅捷地单膝点地,并不只?是简单地拾起落叶,而是用那双本该握刀杀人的手,极其细致地将太子周身?三尺内的地面,连半点尘埃都小心翼翼地拂拭干净,其态度之虔诚,仿佛在擦拭供奉神佛的祭坛。
    做完这一切,冯九才垂首退至一旁,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恭谨模样,仿佛刚才那番夸张举动再自然不过。
    太子目光未曾离开书卷,似乎毫无所觉。唯有唐安,嘴长得极大,直勾勾的盯着冯九看,伸出的半步讪讪收回,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木桩。
    不止如?此,太子杯中茶水将尽,冯九总能提前半息无声上前,执壶续水,水温恰到好处。
    太子略一动肩,仿佛觉得风大,冯九已悄无声息地将一件薄氅展开,预备披上。
    唐安被彻底架空了。
    他像个笨拙的影子,永远慢冯九一步,所有的表现机会,所有彰显“细心周到”、“忠心护主”的细微之处,都被冯九以一种近乎变态的精准和效率彻底垄断。
    不愧是‘地级’出身?,唐安这几天的班上下来,虽然活轻松了很多,甚至说没干什么,但是心里却油然而生?一种由?内而外的疲累。
    一股无力感混合着荒诞的恼怒,在他心头窜动,他忽然觉得这一切索然无味,与这样一个将“争宠”刻进骨头里的家伙竞争,显得自己既幼稚又掉价!
    紫黎殿的地级杀手,如?今竟在东宫争着给人掸灰尘,端茶送水?
    说出去怕是能笑掉所有同行的大牙。
    罢了。
    他心想。
    谁爱表现就表现去吧。
    这贴身?侍卫的“恩宠”,谁爱要谁拿去。他倒要看看,这冯九能演到几时!
    打定主意“摆烂”的唐安,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他开始严格执行“不多看、不多听、不多做”的三不原则。
    太子不动,他就像尊真正的雕塑,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彻底放空,脑中全是对中午饭菜的猜测。
    太子若有吩咐,他便依令行事,绝不多做一分,也绝不主动揽事。
    他不动声色的将身?形悄然撤后半步,刻意与太子维持着比往日更?疏远的距离,毕恭毕敬的将“近身?侍奉”的位置,全都让给了那风头正盛的新?人。
    唯有卫舜君,在唐安后退的那一瞬,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眼底掠过一丝极为浅淡的不豫。
    起初,唐安感到一阵轻松。
    不用再紧绷神经,揣度上意,时刻准备着表现自己,他甚至有闲心去观察冯九那套行云流水般的“伺候人”技艺,心下暗暗点评:动作够快,表情管理到位,就是谄媚得有点过头,痕迹太重,不够自然。
    然而,这份轻松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唐安很快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当他开始“摆烂”,刻意降低存在感后,冯九的行为模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双原本时刻聚焦于太子一举一动的眼睛,似乎……分了一部分余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无论唐安站在哪个角落,是廊柱的阴影下,还是庭院的老?树旁,他总能感觉到一道若有实质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黏在他的背脊上。
    这可算不上是简单的打量,他们‘杀手’对目光有有着一种近乎直觉的敏感,这种持续的‘监视’,让唐安十?分在意。
    唐安试着挪动位置,从?庭院的东角走到西侧。
    不过片刻,冯九便会以调整护卫阵型,或是检查周边安全为名,极其“自然”地移动到一个既能护卫太子,又能将唐安纳入视线范围的位置。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但次数多到连远处候着的内侍都开始觉得,这两?位侍卫大人的移动轨迹,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默契时……唐安后知后觉炸起了一身?汗毛。
    这冯九看起来倒不像是是在争宠,怎么越发?像是在……盯着他?
    为什么要盯着他?
    难不成是太子知道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
    无数细节瞬间涌上心头,那总是恰好隔在他与太子之间的身?影,那时不时扫过他,带着探究和审视的眼神,仿佛计算好了一样,精准破坏他任何“表现”机会的抢先?一步……
    一股凉意顺着脊柱向上爬。
    他原以为冯九是想挤掉他,自己上位。可现在看来,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唐安起初还没有那么谨慎,直到他为了偷懒而去茅厕,蹲的时间长了些,就被冯九突然推开了门?!!!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
    冯九丝毫没有歉意的一句解释,让唐安在最脆弱的时候遭受到了一击。
    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如?今,唐安还没有被架空的,也就剩下侍候起床,试膳和每日温泉送衣的活计。
    原本冯九也想代劳,被太子用眼神制止了之后,才退了下去,只?不过唐安却觉得身?后的目光更?加灼人了。
    殿内的熏香似乎换了一种,比往日更?甜靡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花卉的香气。唐安压下连日来被冯九监视的紧绷感,垂首步入太子日常起居的内殿,准备像往常一样伺候在侧。
    然而,脚步刚踏入内室,他便猛地顿住了。
    此时卫舜君已然起身?,身?上披着一件墨色绣金云纹的宽大寝衣,正坐在镜前,任由?身?后之人替他梳理长发?。
    而那执梳的人,并非平日伺候梳头的小内侍,而是一个唐安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生?得极其俊秀,眉眼含情,肤白若瓷,一身?水绿色的绸衫衬得他身?姿纤细柔弱。
    他梳发?的动作轻柔得近乎缠绵,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掠过太子的鬓角或颈侧,眼神专注地凝望着镜中太子的倒影。
    唐安认识这人,或者说,整个上京没有不认识此人的。
    这个人是上京内赫赫有名的头牌‘息株公子’,就是那位传言太子一掷千金而赎身?的公子,才色无双,佳貌卓绝。
    唐安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进该退,恰在此时,周总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唐安身?侧,低声快速提点了一句,“这位是息株公子,是童先?生?专门从?上京倒过来侍候殿下的,日后……便跟在殿下身?边了。”
    唐安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心里不知道为何显得空捞捞的,难不成是这最后的活被分散给旁人的挫败感吗?
    就在他心神震荡之际,那息株公子已透过铜镜看到了呆立门口的唐安,他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异色,似是打量,随即嘴角弯起一个柔美?却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容,声音清朗道:“殿下,头发?梳好了,可要用晨露泡的润喉茶?奴去为您端来。”
    太子并未回头,只?从?镜中淡淡瞥了唐安一眼,随意“嗯”了一声。
    息株轻盈地转身?,从?唐安身?边掠过,那股甜腻的花香愈发?浓烈,他很快端着一盏白玉小杯回来,小心翼翼地奉到太子唇边,伺候他饮下,动作熟练亲昵无比。
    唐安这时像极了一个多余的摆设。
    他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自己原本的职责:递衣、奉茶、整理床榻……此刻全被这位突如?其来的息株公子接手了。
    他甚至抢在唐安之前,拿过了宫人捧来的太子今日要穿的外袍,细致体贴地替太子穿上,指尖灵活地系着衣带,偶尔抬眼与太子对视,眼波流转。
    “你?眼睛不舒服?”卫舜君看着眼波流转的息株,不解询问。
    闻言,息株愣了一瞬,匆匆瞥了一眼唐安,见唐安还愣在原地,便收了挤眉弄眼的表情,长时间不做这种表情了,确实有些不适,“回殿下,并无。”
    而在唐安的心中,太子似乎颇为受用这种伺候,神情虽依旧平淡,但眉宇间比平日少了几分冷厉,甚至任由?息株替他抚平衣襟上的细微褶皱,甚至还会关心询问息株的眼睛有没有问题!
    唐安感到一阵莫名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