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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是昔日天坛山无为观天穿道长座下的大弟子,咱们朝歌里第一个飞升的人!”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皆不信。静默只持续了一瞬,旋即迸发出更热烈的沸腾。
    无为观是如今这朝歌中气焰最盛的宗门之一,又曾出了飞升的大人物,千万名弟子挤破了头也想迈入观中,方才这话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仔细一想,那叫花子衣袍上分明绣着缥缈的云鹤纹,正是无为观道纹,那告示也不止一人见过。众人再细细想来,忽觉那小叫化的面容竟也与告示上的画像如出一辙。只是那泛黄纸面上画的人儿眉眼俊逸,翩翩风流,与方才那着褴褛衣衫的叫化子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天坛山首徒,这该是个令万人艳羡的名头。关于那无为观大弟子的传闻还被人编作了曲儿,写进话文里在街头巷尾传唱。人人说那是个坐拥惊世之才的人物,卓尔不群,铸下了撼天震地的神迹,不必忍受漫漫道途便能步入仙班。
    可卜卦先生们却纳闷非常,这小子不该在天廷里享清福么?怎地又落下这凡间来,做了个沦落街头的乞儿?
    “天坛山首徒……似是真有这么一回事。有许多来算卦的势家公子都提过他,说他在天廷里混了个一官半职,是学道人可望不可即的榜样。”有人沉吟片刻,忽而道,“哎,听方才兄台所言,为何这人的模样会被画在告示里?”
    人群静默了一瞬。
    良久,有个声音幽幽地飘了出来。
    “因、因为,听闻他犯了大忌,天廷不认他的名,便将他贬下来。现在他再不是甚么神仙子弟……”
    “……而是咱们黎阳县里……最厉害的偷儿。”
    第二章 插手起风澜
    十年前,天坛山无为观首徒文易情铸成神迹,得登天磴。
    听闻他做毕了一件惊世骇目的大事,那大事能抵羿射落九日,禹化熊开山,无数修道人对其景仰膜拜。于是紫宸太上帝也为之震动,命九天仙班夹道迎列。从此,他攀上天磴,一去不返。
    文易情升天之后,城郭村屯里的家户都在土墙、神龛里贴上了他手持铁笔、脚踏妖鬼的画像,画里的他明明是个白面郎君,却挥舞大刀,着一身耀武扬威的鳞甲。窗槅子、院门砖上都篆着他的脸盘,瞑目抿口,白晃晃的,甚而吓得小儿不敢夜啼。
    他明照四海,名施后世,留下的言辞皆被奉为圭臬,化作金科玉律。抚育他长大成人的道观从此香火鼎旺,地亩广增。天南地北而来的香客如流,他踏过的土、阅过的经卷、使过的法器被人争攘。许多女孩儿红妆盛扮,待字闺中,便是盼着有如他一般的男子前来明娶,花囊、篦梳堆塞无为观的琉璃门槛,观中的槐树上系满如瀑的相思红线。
    纵观近世千百年,文易情也确是个惊世绝伦的人物。凡人本该一辈子犁田织布,或是领些微薄年工价银糊口,可他却以凡躯创下神迹,荣登九霄,是凡世间的一代天骄。
    而现如今,那本该是天之骄子的人物却并无祥云绕身,而是蓬头跣足,满面尘灰,在人世间跌撞前行。
    少年叫化子在满地的树阴里慢腾腾地迈步。
    汗珠子从他的下巴滑落,在青砖上落下铜钱似的水渍。
    日头西斜,他从马屯街走到了喧闹沸扬的西大街,又缓步迈上卫河桥。桥墩上刻着吮水化蛇,面目狰狞,咧着血盆似的嘴,像在对他无情讥笑。蹲踞在他肩上的乌鸦望了一眼,又将头飞也似的旋回。叫化子曳着步子走近桥栏,仿佛洒满碎金的河带里映出他孤伶伶的影子。
    桥上行客甚少,少年左顾右盼,见无人望着他,便笨拙地翻过栏板,沉重地摔进桥洞里,在涸水的干泥上发出一声闷响。
    桥洞里潮暗,碧苔爬满半月样的桥拱。几根竹竿插在地上,一条破洞的缠带裈招旗似的迎风飘荡。半只被拆下的杂木门上堆着些破烂玩意儿:褛裂的麻衣、豁口的瓦罐、一顶开花帽子,那便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乌鸦从他肩头飞离,看着他跌得鼻青脸肿。过了一会儿才扑翅飞回,“哇哇”地哑叫了几声,似是在笑他。
    少年叫化子爬起身来,乌鸦忽而伸翅拍了拍他面颊,竟开口嘶声道:
    “喂,浑球儿易情。你方才偷来的钱要怎么使?”
    那乌鸟竟能口吐人言,可那被称作“易情”的叫化子少年却也不觉惊奇,毕竟能入天廷的牲禽都染了灵性,且如今这世上饲育灵宠之人甚多,有这么一只能说话的怪鸦倒也不算得稀奇。
    “你想如何使?给你置办一处能安居的好地儿?”叫化子少年虽摔得鼻青面肿,却嘻嘻一笑,将麻衫解了,露出一身捆得鼓鼓囊囊的顺袋、荷包来。
    乌鸦欢叫道:“甚么好地儿?是间七进的大宅子么?”
    易情朝它坏笑,露出一口白牙:“买只象牙鸟笼,将你舒舒坦坦地关进去。”
    听了这话,乌鸦大恼,扑上来啄他,在他面上又添几个肿包。
    叫化子少年左闪右躲,两眼望着那些荷包发愣。这都是他方才从人堆里摸来的,背着这身沉重无匹的行当走过西大街,可算要了他半条命。
    他把一只只钱袋费劲地从身上解下,为其中所余无几的银钱而神色愁苦。这些钱袋掂着虽重,可其中铜板多,银钱少,成色又不好。乌鸦瞧着他,嗤笑道:“你这蠢蛋,既然方才能画出金粒来,怎地不给咱俩画座金山?或是幢重门深院的大宅子,或是些茶饭乳酪、梨干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