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汝嘉道:“我追随佘准多年,这条密道我是知道的,你们若想出城,大约会选这条路。元大人好生健忘,当初还是我将你从付湛清手中救了出来,想来你那时是病糊涂了,把这前因后果都忘了。”
他神情凝重,转而又对季槐说道:“既然走不了,就不走了。我在宫中,消息总还灵通些,只要元大人还在京中,陛下就不会对夫人不利。”
元南聿不敢轻信:“若只我自己,并不怕什么。只是不能连累妻儿,更不能让他们再落入陈霂手里。”
“大人这话只说了一半。”南汝嘉直视着元南聿,似对他的想法并不赞同,“我刚才说了,你在京中,陛下就不会对夫人怎样。你确实是怕陛下会对他们不利,但你更怕的,怕是陛下本人才对。”
南汝嘉聪明的过分,一语戳中了元南聿的心事。
元南聿急着送季槐走,先是担忧他们母子的安危,但他更怕陈霂会继续利用他们,将自己逼至绝望的境地。
那种明明是被胁迫,却最终堕落了身心,拼尽全力也无法在溺毙人的柔情中挣脱,才是元南聿至深的恐惧。
只要季槐在京里一天,他便要在陈霂身边隐忍一天,到了最后,他除了接受陈霂强加给他的感情,还能怎样?
他本是镇北王身边第一勇将,若让他成了陈霂养在宫闱里的脔宠,莫说他自己无法再立足于天地之间,怕是燕思空也会因他而丢尽颜面。
当今天子如此爱幸大晟名将,这事若真传出去,真是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突然,他们身后不远处传来了犬吠声和战马的嘶鸣声,想来是已有追兵到了附近,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这让他们顿时紧张了起来。
南汝嘉几步闪到元南聿身边:“大丈夫当能忍辱负重,你先与夫人留在京中,镇北王和燕大人从未将你们弃之不顾,你再忍耐些时日,我们自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元南聿将陈怀礼推到了南汝嘉身边,急声道:“那你把他带走,陈怀礼多次救我,你定要护他平安。”
南汝嘉朝元南聿狠狠地点了点头。
这片民宅地形拥挤杂乱,好在他与陈怀礼武功都不弱,又都将此处地形记得烂熟于心,当大批卫戍军从四面八方涌来时,他们二人早已消失了踪迹。
“在那里!”追兵已经赶到,将元南聿夫妇团团围住,他们怀中的小娃儿此刻也仿佛感觉到了危险将至,在襁褓里哇哇大哭了起来。
“万寿节刚过,元大人不在府中享天伦之乐,来这荒郊民巷做什么?”
身形高大的中年将军从人群中走来,他手下的官兵立即噤声,分立两侧,给中央让开了一条路,元南聿定睛去看,来人竟是祝兰亭。
元南聿暗中自嘲,陈霂当真是对自己上心,竟派卫戍军主帅祝兰亭亲自来抓自己回去。
祝兰亭对元南聿颇有几分成见,言语间并不客气:“陛下酒醒之后,寻你不见,生了好大的气,元大人还是随我走一趟吧?!”
季槐见元南聿要被带走,又惊又急地就去抓元南聿的胳膊。
元南聿见她面色苍白,恐惧的眼睛里满含着担忧,他心中不忍,以手轻触着她的鬓发,轻声安抚着。
“祝大人,我妻乃一弱质女子,求您不要为难她。”
祝兰亭嗤笑了一声:“陛下只说要抓你回去,何曾嘱咐我们去难为一女子?你莫要小瞧了我们。”
元南聿点了点头,将手中宝剑掷于地下,他对着季槐嘱咐了几句,眼看着季槐和孩子被带进了一辆青缦马车里,在他的注视中被带了回去。
“元大人,请吧!”
祝兰亭未着人绑他,只让他坐进了另一辆车里,一路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行去。
只要季槐和孩子能平安,元南聿的心里便能坦然许多,南汝嘉方才说的不错,陈霂要的是自己真心臣服,在此之前,当不会为难季槐和孩子。
晟京戒备森严,眼下被这样一闹,怕陈霂对他们的动向将更为警觉,再想要送季槐出城,怕是更不可能了。
燕思空再是才智过人,这样的情形下,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南聿不敢再往深里想,许是今夜饮了太多酒,他的头微微刺痛着,他揉了揉额角,强迫自己闭目小憩了一会儿。
看着远处晨光熹微,夜游的百姓已经纷纷散去,日出前的晟京在静谧中散去了昨夜的繁华绮丽,马车一路向西行驶着,紫禁城的东华门已然矗立在眼前。
想着不久就要再见陈霂,元南聿已能猜出他该是何等愤恨,一想到此,汹涌而来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就几乎要将他压垮。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不管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这都是他必须要承受的。
第44章
紫禁城的红墙碧瓦已然横亘在眼前,一路匆忙,元南聿被悄无声息地带进了乾清宫。
陈霂寝殿里烛火将熄,帷幔遮住了窗子,只有微末的晨光透了进来,整个寝殿都笼罩在黑暗中。
孙末早就将宫人们遣的远远的,此刻乾清宫的正殿内,只剩下陈霂和元南聿两个人。
仅是隔日相见,二人却已无言相对,元南聿将头低垂,更是不发一语。
陈霂昨夜喝醉了,他等了元南聿一夜,此刻酒还未醒透。
他满面倦容,眼睛赤红着,像是野兽紧盯着猎物般,将目光紧紧锁在了元南聿的身上。